循环文化影响民族命运

我们古老的传统哲学是阴阳学说，正是这一学说缔造了周易与五行两大古老的知识体系。

中国的古老知识体系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如阴阳鱼一般循环反复，无休无止。

不论是传说中的伏羲氏所创立的先天八卦图，还是周文王所演的后天八卦图，抑或是已经迷失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之中的夏人所演之《连山》，还是商人所演之《归藏》，所有的这些知识体系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的内在闭合性。

这一古老的哲学思想深深地铭刻在我们民族的基因中。国人深信，这个世界是周期流转，生生不息的。

国人坚信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转轮，今天转过去，明天又转回来，转来转去无休无止。这种观念倒是和外国人的“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之观点铆上了，可是考虑到外国人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这句话，我们就有点不乐观了。

或许是外国人抄袭我们的哲学思想，谁能保证这事不会发生？外国人已经偷了我们那么多的东西了，不在乎这一点半点。

说来说去，这个循环性的思想，仍然是我们民族特有的文化与认知。

这种观念久了，就成为了我们中国人的行为模式。

朝代的兴废更替就是这样形成的。

因为我们确信周期轮回，等到一个朝代结束，没有人想到应该利用这个机会重新修正我们的生活，至少那些妨碍我们人性的某些部分应该删除。但是由于我们的认知体系中没有这些，只能是被动地接受一个新朝代的兴起，一切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朝代的名称上做了点文章。

我们创造了文化，文化反过来影响了我们的思想与行为。

我们创造了思想，思想反过来主导了我们的历史与未来。

所有的一切，生命与历史，财富与金钱，都陷入了这个反复循环的宿命之中。

并无由解脱。

是谁在周而复始地循环反复？

我们在本书叙述的过程中，曾经提到过一个必然会引起争议的观点：

正是东晋南北朝时代的皇家权力萎缩，带来了民间财富的丰富滋长，进而养育出了大唐帝国的富庶时代。同样的，五代十国的连年争伐，战争这一场面并非是在全中国的所有地区同时进行的，所以才会有以金钱为表征的世族卷土重来，结出了大宋帝国富饶之花。

实际上，这一观念只是循环理论的部分组成，它没有对错之分，任何争执都是毫无意义的。

有意义的是，我们需要弄清楚是谁在循环，为什么要循环。

而最重要的，金钱与财富，在这个循环的概念之中占据一个什么位置。

至少要有三个要素才能够构成一个完整的循环体系。

首先要有两个要素，此一要素与彼一要素，中国传统哲学将它们分为阴阳。循环就是从阴到阳，再从阳到阴，再从阴到阳，再……就这么一圈一圈地循环往复，有点永动机的意思。

但是永动机这玩艺儿是弄不出来的，这个是能量守恒定律告诉我们的。

规律就是这样，它能够告诉我们自己有多么的愚蠢。

所以一定会有第三个要素搅和进来，跟着前两个要素一块循环。否则的话，就算是前两个要素自己循环了，它循环起来干什么？给谁看呢？连欣赏这个循环过程的人都没有，这个环还是不要循的好。

这个意思是说：实际上我们看到的循环是人为的，因为我们心中确信事物必然会循环，这种观念影响着我们的行为，让我们的努力方向不知不觉地向着循环的方向走，走到最后，果然弄出来一个循环。于是我们惊声而叹：真的没错，这个世界就是循环的，这可是我们亲眼看到的，假不了！

秦汉末年，刘邦斩白蛇而起义，和项羽争夺天下，最后搞得楚霸王疯疯颠颠，连最心爱的女人虞姬都保不住，跑到乌江边抹了脖子。然后刘邦笑嘻嘻地跟那些个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提出来一个合理化建议：

他要当皇帝。

猜猜大家的反应如何？

要想知道大家的反应，先得弄清楚这个皇帝对大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家原本是生死与共患难相扶的好兄弟，有饭一起吃，有衣一块穿，衣少人多那就撕烂了一人一块布片，谁要是违背了这个规矩那就一刀两断，咔嚓！

这个就叫一起打天下。

那么皇帝呢？

皇帝意味着这么一种利益分配形式：本钱是大家拿出来的不假，按道理来说收获到的利益也应该按本钱的大小分配，但是皇帝的分配体制不是这样。你是拿出了本钱，但这些本钱不作数了，连本带利都归了皇帝了，不仅如此，还有你的性命，你的老婆孩子，你的三姑六舅，所有和你沾边的都属于皇帝了。如果皇帝想要“幸御”你的老婆，你还要三拜九叩，感恩戴德才对。

按道理说，任何一个人只要神智正常，还没有疯到颠三倒四的程度上，就不会接受这么离谱的一个建议。

但是，事实与我们想象的正一样，倒是与正常的逻辑相去甚远。听了刘邦这个建议，大家顿时痛哭流涕，跪在地上铆足了劲地磕头，直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这辈子总算找到感觉了。

他们要找的是什么感觉？

循环！

正是因为人们确信这个循环是存在的，一个皇帝完了之后就会再有一个皇帝出来，赶早不赶晚，抓紧时间磕头吧。

这种观念构成了促动循环的第三种力量。没有这种力量，皇家权力也不会在中国反复不停地循环起来。

这样我们就明白了，是皇权观念导致了皇家权力在我们的历史上生生不息，周而复始。看似被动的民众实际上是这个循环构成的关键性因素，自然也就构成了循环中的一个有机组成。

于是一个铁三角般的大循环体系就此形成，从此主宰了我们民族的命运。

好像还少了一个因素，皇权和民意，这里不是才有两个吗？

没有少，一点也没有少。

这本书说的是什么？

金钱！

没错！

金钱意味着民间权力，意味着民间自发形成的分配体系，而皇家权力，正是遵从民众的意愿，与金钱构成了一个完美而和谐的循环体系。

金钱、权力与民意，这就是我们民族的循环文化的三个基本要素。

即使是到了今天，我们也时常听到这种要求循环的呼声：

“怎么这个事还没人管啊，应该管一管了！”

这个声音我们不陌生吧？就连我们自己也经常说这句话。

那么我们会在什么时候说这句话呢？

当我们看到别人娴熟地运用金钱的规律发家致富，而我们自己却因为不谙金钱规律，绞尽脑汁也搞不到金钱的时候，我们就会发出这个呼声。

权力啊，替我们碾碎那些懂得赚钱之人的财富吧，既然我们没本事和他们一样的富，可把有钱人搞到和我们一样的穷，这总不难办到吧？

这就是我们的心声！

这就是我们的历史！

别否认，承认这一点并不见得有多么的羞耻，如果这样的剖析能够让我们获得金钱之道的话，那我们应该对这种反省甘之如饴才对。

牢不可破的循环文化

中国历史漫长的三千年之间，皇权、金钱与民意，构成了一个与我们的想象同样完美的社会循环体系。

这个体系是一个内在封闭的铁三角架构，任何内部力量都不足以动摇之。

欧几里德的平面几何告诉我们：三点构成一个平面。

但是平面几何没有告诉过我们说：一只三条腿的凳子没办法绊倒它自己，除非它肯抬起自己的一条腿来。

可这个道理就算是平面几何不说，我们也知道。

但我们不知道的是，当一个社会的内在要素构成这样一个三脚凳的时候，那我们就真的得到了一个循环反复的社会形态。

我们已经不会改变自己了。

我们对自己的改变，就是从一点到另一点，在三个支点上来来回回地跳跃，怎么也没有办法跳出这个平面去。

这就是我们中国历史积三千年之久，却始终没有发展出更高一层的政治智慧，始终停留在这种杀伤力最强大的皇权架构之下而无由解脱的原因。

简单说来这个循环的内在机理就是这么一个样子的：

第一阶段的循环过程：民意决定皇家权力与民间资本的进退。

我们已经知道，发财致富是每一个正常人的正常愿望，在没有限制的情形下，这种民族智慧就会自由蓬勃地生长，一如得到阳光沐浴的枝苗，很快就会长成为参天大树，遮去了地面上杂草的阳光。

杂草是什么？是那些输在财富的起跑线上的人们。

绝大多数人，并不清楚金钱与财富的规律是什么，他们还需要慢慢学习，但这个学习的过程并非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有些人天生并不愿意学习，他们或者是攻击性更为明显的性格，或者是更喜欢追求自己个性的奔放，不想营营役役的辛苦自己；再有一个是天分的问题，怎么学也学不明白。

更何况，我们古老的知识体系也有一个学习的障碍。

不是认识事物本身，而是从一个更加宏观的角度来认识金钱，这使得我们认识规律的智慧不断提高，但在这个庞大的认识周期未能完成之前，我们对于金钱规律的把握还远未来到，而高额支出的生存成本，却早已将我们自身拖垮。

上面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在赚钱这条起跑线面前，大家奔跑的速度不一样，有的人捞到了钵满盆满，有的人跟在后面拼命地追，却只落了个血本无归。

一旦占到了优势的资本形成，并以其强大的力量吞噬小资本和那些没有资本的劳动力的时候，公平的愿望与呼声，就成为了这个社会的主体力量。

现代社会有一个经济平衡杠杆，可以缓和这一社会矛盾，但是皇权时代可没有这么一个玩艺儿。

于是人们渴望于强权势力的干预。

这种民意促动了皇权力量的急速膨胀，有识之士聚拢在皇权架构周围，出谋划策，皇家权力因为应合民众的公平意愿迅速地强化，并以泰山压卵之力，君临于民间豪强的头上。

抄家！

流迁！

任何一个朝代的建立，都是以大富豪们身家败亡为代价的。

然后是第二阶段的循环过程。

第二阶段的循环过程：民意与皇家权力的殊死对抗

当代表着民间资本的大豪强势力遭到彻底覆亡之后，整个社会的财富拉平了，大家回到了贫困的起跑线上，然后开始起跑。

且慢，你想跑就跑？别忘了皇家权力还没说话呢。

皇家权力不让大家跑。

并非是皇家权力不让大家跑，你爱跑就跑呗，关皇家权力什么事？

问题是，只要你一动手，就能够创造出财富来，有了财富，你就自然有了力量，小力量会汇聚成为大力量，大力量会慢慢地再次形成新的世族，新的资本，而这就意味着对皇家权力的削弱和抵斥。

所以皇家权力虽然未必会认可把老百姓全都饿死的提案，但要是让老百姓太有钱的话，那可是一件麻烦事。

于是民意与皇家权力形成直接冲撞，在历史上，这种冲撞往往是最直接的，甚至连中间的缓和层都没有。

能够作为缓冲力量的只有豪强势力，但这一势力已经被皇家权力连根拔起了，所以皇家权力和民众不得不面对面地展开对决。

对决的模式千篇一律，没有任何想象力。

造反！

杀官！

一定要造反吗？大家坐下来慢慢谈不行吗？

不行！因为大家都已经破产了，家徒四壁了，眼瞅着要饿死了，哪还有精神跟你玩这个？

所以历史上的任何一次农民起义，成败姑且别论，但一旦起事，动辙就是几十万人。这些人大多是破了产的农民和手工业者。

有研究者认为，这些破产者的造反行动，正是在大地主豪强势力的逼迫之下才发生的，并不是针对皇帝的，因此这个结论不对头。

任何反对意见当然都是正确的，不正确人家也不会提出来了。问题是，针对于民间豪强的造反行动早在本循环的第一阶段就开始并完成了，那些造反行动的目的是踢开已经不起作用的皇家权力，重新扶植起一个新的皇权出来。而在这一阶段，造反行动大多是发生在皇家权力得以强化的阶段里，时态大多是发生在新王朝的始建时期。

所以这一类造反，大多是以轰轰烈烈开始，以销声匿迹为终，闹不起什么事来。

但是这种社会性的针对于皇家权力的反叛，却客观上起到了削弱皇权的作用，于是，社会的博弈进入下一个阶段。

第三阶段的循环过程：皇家权力的削弱与民间资本力量的再度兴起

任何一个王朝的开国皇帝都是很厉害的，雄才大略还不够形容他们的，总之是怕人得很。

但是过了三两代人，皇族基因中的垃圾链结就开始显现出来，表现为一代皇帝更比一代皇帝的智商差，甚至有时候连白痴皇帝也跑上来搞怪，如晋武帝雄才大略，吞吴灭蜀，却搞了白痴司马衷，这兄弟说傻不傻，说精不精，总之是窝囊到了家。

再比如说唐太宗李世民，他的智商绝对超过一百四十，谁要是不信，尽管去找他来测一测好了。但是他生下的儿子却是质量都存在着严重问题，有的造反，有的发疯，有的拼了命地找死，结果急得李世民晚年的时候拿脑袋撞墙，十足的遇到麻烦解决不了的乡下老农之纯朴风格。

可是撞墙也没用，皇家子孙不如猪狗，这是历史的公平规律在起作用。如果哪家皇帝的子孙后代一个比一个聪明，那别人还玩不玩了？干脆把这个地球让给他们家得了。

皇家子孙智力的衰退，带来的是权力控制的不足。

于是老百姓趁这功夫拼了命地发财。

但这里有一个前提：权力一定要出现真空才行。

如果权力没有出现真空，让太监或是皇族趁虚而入，那民间势力也就没什么机会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循环就到此终止了，没有的事情，循环会继续下去。

不管任何势力填补了皇家权力出现的真空，其目标指向多半是同一个目标：金钱与财富。

总之，事情发展到了这一阶段，循环已经完成了一周了。

然后是下一次的循环过来。

由于这一循环是相辅相成，无始无终的，任何一个循环阶段都是上一循环阶段的结果，并构成下一下循环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积三千年之久未能走出绝对权力的阴影，原因就在于我们这个民族的金钱文化受制于皇权文化的牵制，始终未能形成自己的独立势力。

最重要的是，金钱的力量始终未能与民众的力量相对接，但这个责任不在于金钱，而在于我们自己。

谁让我们昧于对金钱规律的把握呢？

这怪不得别人。

如果说，此前的历史错误还有一个推诿的话，那么，现在，我们已经责无旁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