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寒冰说:未来二十年,经济大趋势
第二十节 债务的临界点

尽管中国货币供应量飞速增长,尽管中国财政收入的增长速度远远高于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实际增长速度,但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依然感觉到钱不够用。财政收入依然无法满足财政支出的需求,财政赤字不断扩大。

查《中国统计年鉴》可知,自1979年以来,中国绝大部分年份是财政支出大于财政收入。只有1981年有37.38亿元、1985年有0.57亿元、2007年有1540.43亿元的财政盈余(当年财政收入增速高达32.4%,所以才有盈余),其余年份全部为赤字。1997~2012年的财政赤字加总起来(减去盈余)达到4.8万亿元(见下图)。

中央财政支出大于收入,导致中央财政债务余额逐年增加,下图为2005~2012年中央财政债务余额情况。

相对而言,中央政府的债务是比较透明的、容易掌控的,而地方政府的负债情况要复杂得多。地方政府对资金的焦渴更为强烈,他们“筹集”资金的渠道庞杂而缺少透明度,负债更难以掌控。

因为在相当长的时期里,中国主要是以政绩考核官员,所谓政绩的标准是用具体数字来量化的,主要就是GDP,它是指在一定时期内(一个季度或一年),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中所生产出的全部最终产品和劳务的价值。

在我们的经济学教科书中,GDP被认为是“衡量国家经济状况的最佳指标,可以反映一国的国力与财富”。但事实上,GDP在中国被严重神化了。米什金就指出:“许多政府开始承认,GDP是一个虽然很有用但并不适当的福利衡量指标。”事实上,美国直到1992年才加入世界其他国家的行列,把GDP作为其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的主要指标。

GDP有着显而易见的缺陷。一些虽然被算作增加GDP的活动,却由于造成了环境污染和破坏,应该从GDP中剔除。这个问题在发展中国家尤其严重。比如,一项对印度尼西亚的研究就认为,该国近年来计算出来的经济增长率由于对环境的破坏而应减去3%,这显然是一个令人惊讶的结果。中国的GDP中,如果剔除环境污染这种破坏性的经济活动,增长率无疑也将大大降低。

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消耗已有财富治理环境污染,同样会推升GDP。这有点像劣质建筑物,由于质量太差,几年后就要拆掉重建。从建到拆再到建这样的经济活动,不断推动GDP增长,而财富却在不断被浪费、消耗。

经济学家赫尔曼·戴利指出:“我们没有把污染成本作为负面的影响减去,却把治理污染的价值作为正面影响加上,这是不对称的核算。”

GDP是以货币来计量的。如果货币贬值、物价上涨,以货币计量的GDP就会快速上升,因此,在统计的时候要剔除通胀因素来计算实际GDP。问题是,通货膨胀数据常常是被压缩了的,因此,GDP存在着泡沫因素也就在所难免。

更何况,在以GDP考核政绩的标准之下,还有数据人为造假的现象。

曾荣获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约瑟夫·E.斯蒂格利茨和阿马蒂亚·森等学者认为,为追求GDP增长,最终可能造成一个使国民生活状况更为糟糕的社会。许多发展中国家一直在走自然资源开发私有化的道路,这意味着大量利润流向海外。采矿活动将使GDP增长,但GNP317可能并没有同步增长。如果再考虑资源消耗和对健康、环境造成的损害,那么,这个国家的国民生活质量实际上可能变得更差了;如果贫富差距的扩大比人均GDP的增长更快,那么,即使平均收入增加了,大多数人的生活状况也可能变差。

显然,经济发展追求的不应该是简单的GDP增长,而应该是实实在在的经济发展。经济发展是指人均可以得到的商品和劳务总量的增加。比如,假设商品和劳务每年增加3%,而人口增加1%,则经济发展的速度为2%。经济增长与经济发展并不是等同的。

但是,对于地方政府而言,在很短的任期内干出政绩,是获得升迁机会的必经之路。尽管中央政府再三强调,不再以GDP考核干部,但这并不能减弱地方官员对GDP的追求。在选举缺位的情况下,政绩几乎是能够对干部进行量化的唯一标准。更何况,投资过程中还伴随着众多的暗箱操作、权力寻租等诱人的机会。

新加坡国立大学房地产研究院院长邓永恒教授等人,对中国283个中小城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10年的政绩和升迁结果进行了研究分析。结果显示,中国的绿色官员升迁难。如果市委书记和市长任期内的GDP增速比上一任提高0.3%的话,升职概率将高于8%;如果任期内长期把钱花在民生和环保上,那么他升官的概率是负值。对此,邓永恒教授建议,中国应该改变干部考核体制。

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郑永年说,GDP应当使人幸福,但异化了的GDP使社会异化。异化的GDP很难促成中国人的梦想。因为没有毒奶粉、毒食物,癌症村不见了,环境变好了,人们才可以安然地做起“中国梦”来。世界上大部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衡量官员的政绩好坏,环保和民生始终是重要标准。那些绿色官员,升迁和连任往往很畅顺,甚至GDP是负值,同样会得到民众的支持。

期望是期望,现实是现实。期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当GDP成为官员们追求的目标时,他们努力的方向在哪里是不言而喻的。

在投资、消费、出口这些能够推动GDP增长的因素中,政府最能做的,也最喜欢做的,就是投资。投资就需要钱,在所有的筹集资金的渠道中,银行信贷无疑是条捷径。

政府想贷款,就要搭建一个平台,这个平台就是地方政府融资平台。

地方政府为融资平台做担保,融资平台通过贷款等方式为地方政府提供资金,地方政府则大力做投资。由此,拉开了地方政府债务迅速扩张的序幕。中国国家审计署公布的数字显示,2009年和2010年,地方政府直接或者通过其下属机构获得的借款总额相当于中国GDP的27%。

在政绩感召之下,地方债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那么,中国的债务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不知道!

因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我们现在还无法弄清政府债务的确切数据。

有关政府债务的情况,大致有以下几个版本。

1.审计署版。2011年6月,审计署披露,截至2010年底,全国省、市、县三级地方政府性债务余额共计10.72万亿元。[注释]2013年12月30日,审计署公布的《全国政府性债务审计结果》显示:各级政府负有偿还责任的债务为206988.65亿元,负有担保责任的债务为29256.49亿元,可能承担一定救助责任的债务为66504.56亿元。其中,地方政府负有偿还责任的债务108859.17亿元。

2.国家审计署副审计长董大胜版。2013年两会上,国家审计署副审计长董大胜称,考虑到部分地方债存在一定浮动性,估计目前各级政府总债务规模在15万亿~18万亿元。

3.财政部原部长项怀诚版。2013年4月6日,财政部原部长项怀诚估计,目前,中国地方政府债务可能超过20万亿元。

4.国内研究机构的测算。许多研究机构对中国的债务量进行测算,结论虽然差异很大,但依然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参照。如《财经国家周刊》2012年4月报道的上海证券做的研究结果:截至2010年末,中央政府显性负债为6.75万亿元,隐性负债[注释]规模约为10.94万亿元。地方政府显性负债规模达6.7万亿元,隐性负债规模达4万亿元。按照上海证券的测算,截至2010年末,中国的政府负债已达28.39万亿元。

有关地方债务规模总额,银河证券的估算是:截至2013年6月底,地方债、城投债和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债务约13.48万亿元。长江证券发布的研究报告则称,“考虑近两年新增基建信托3200亿元、城投债9000亿元,再假定平台贷款违约不变,则目前地方债务可能增长20%,至12万亿元”。平安证券则估算总规模达到了14.5万亿~15.5万亿元。很显然,在地方债务规模方面,这几家研究机构的估算都要高于上海证券的测算,如果加上中央政府的负债,负债规模还要大得多。

5.国外相关研究机构或相关组织的测算。2013年5月,IMF第一副总裁大卫·利普顿(DavidLipton)在北京表示,中国地方政府债务已经占到GDP的50%。另外,渣打银行认为中国主权债务已经占到GDP的50%,巴克莱的预估为62%。

我们知道,中国2012年的GDP为51.93万亿元,如果按50%的比例计算,地方政府的债务也已高达25.97万亿元。

为了更直观地了解中国地方债务的规模,把上述数据做成如下图(其中,审计署和上海证券的数据,为截至2010年末的数据)。

那么地方政府怎么还债呢?

主要靠卖地!

审计署的报告给出了答案:地方的债务偿还对土地出让收入依赖较大,至2010年底,地方负有偿还责任的债务余额中,承诺用土地出让收入作为偿债来源的债务余额约2.55万亿元,涉及12个省级、307个市级和1131个县级政府。

在地方融资平台最旺盛的地区,土地作为地方政府最重要的资产,被大量收储并注入融资平台公司,目前这些地方恰恰就是资金最吃紧的地方。地方融资平台贷款大部分是土地抵押贷款,很多还款主要依靠土地出让收入。如果土地市场继续低迷,地方的土地出让收益继续缩水,会使土地抵押贷款的债务开始恶化。一些地方的“铁公基”项目渐露违约苗头。

地方债务持续扩张而不至于爆发债务危机的重要保障是:政府手中掌握足够多的土地,并且,这些土地保持着持续的升值态势。

问题是:一旦地价下跌,债务问题迅速浮出水面,地方政府如何应对呢?

令人担忧的是:地方政府债务还在快速增长。

2013年6月10日,审计署发布了36个地方政府本级政府性债务审计结果公告。公告显示,截至2012年底,36个地方政府本级政府性债务余额达3.85万亿元,比2010年增长了12.94%,有9个省会城市本级政府负有偿还责任的债务率已超过100%,最高达189%。债务偿还过度依赖土地收入,高速公路、政府还贷二级公路债务规模增长快、偿债压力大、借新还旧率高,债务风险凸显。审计署的报告还显示,2012年底,36个地方政府本级的223家融资平台公司中,有151家当年收入不足以偿还当年到期债务本息。审计署的结论是:部分融资平台公司资产质量较差,偿债能力不强。

笔者在《时寒冰说:经济大棋局,我们怎么办》中,特别强调:

债务危机是一个驱之不散的梦魇,也是一个魔咒,它既与权力融合在一起,又与金融融合在一起。可怕之处正在这里!

尽管很多人在忽略甚至无视这种危险状况的存在,却并不影响它在未来爆发出巨大的破坏性——它的力量正在决定和改变着未来的大趋势,并且这种力量是其他力量难以抑制或阻止的……债务危机具有终结性,它将引发全球经济的集体转向,能够逃过这种危机的,只是极个别的。尤其对于非市场经济体而言,市场经济毕竟还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

面对快速扩张的地方债务——这种扩张到现在不仅没有止步的迹象,反而由于基数的扩大而变得更加可怕。

更重要的是,很多负债源于缺乏经济效益甚至也缺乏社会效益的投资项目。这意味着,这种负债难以通过投资项目本身所创造的收入来偿还。

虽然不知道地方债务的确切数据,但我们不能不担心的是,地方债务如果按照这种速度膨胀下去,将成为未来引爆经济危机的一个巨大隐患或者导火索。中国必须有足够的忧患意识,及早消除隐患,防患于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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