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就其本性而言是投机性的，它们赌未来的价值流将给它们带来超过借出资金的回报。这实际上意味着，债务泡沫以及这些泡沫的破灭是由金融的本性所决定的，是无法避免的。[注释]

尽管银行不仅吸纳了中国近年来超发的货币，还通过各种途径汇集了社会上的各种储蓄资金，但银行依然感受到资金的缺乏——这一点正是中国的银行界在2013～2015年这个阶段必然面对的问题，这一感受将如影随形一直伴随着银行业。

此前讨论过这个问题，至少有两大理由，可以解释这一现象：

其一，是中国庞大的投资摊子已经铺开，各种投资项目张着贪婪的大嘴等待着资金的供给。而这类项目的经济效益往往非常差，还本付息的能力当然也很差，银行难以按期收回贷款，这必然影响到银行的资金流。

其二，货币连年超发不断推高物价、推高生产和生活成本，导致交易所需要的资金跟着放大。道理非常简单，一套房子从100万元涨到200万元，需要的交易资金也就跟着涨到了200万元。

通胀可以繁殖。由于通胀，你做同样多的生意，就需要花更多的钱。如果银行借给你更多的钱，让你维持现有的生意规模，通胀就会持续。如果银行支持你把生意做大，通胀率就会升高。然后，你就需要更多的钱再做同样多的生意。过去35年，中国就挣扎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

从1986年起，中国的银行贷款余额增长了76.4倍，年均复合增长率为18.2%。中国是世界上货币政策扩张最快的国家之一，货币供应量的增长远远猛于美国、日本和欧洲。中国的例子显示，一旦进入“信贷失控和高通胀”的恶性循环，你就越跑越快，直到危机爆发，系统崩溃。在崩溃之前，信贷增长越来越快，甚至会出现钱越多越不够用的情况。

下图为2001～2013年人民币存贷款余额及存贷款同比增长。

从图中不难看出，在2008年以前，人民币存款的增速都是大于贷款增速的。这种情况下，银行的流动性相对就比较宽裕。2008年以后，尤其是4万亿救市计划推出之后，人民币贷款的同比增速大于存款的增速，一方面表明社会对资金的渴求越发强烈，另一方面也说明，存款的增长步伐已经跟不上社会对贷款的需求。银行的资金状况开始日益紧张。

2008年末的救市计划是4万亿，但实际的信贷投放远远大于这个数字。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左大培指出，2008年底，我们国家总贷款是30万亿元，一下子增加到40万亿元，增加了10万亿元。“这一年光新放出去的贷款达10万亿元，所以现在社会上很多人批评说，我们现在的通胀是因为这个造成的。这个我说不对，中国的问题根本不在4万亿元，而是增加的信贷，是10万亿元。”

统计数据显示，在2008年4万亿救市计划推出以后，中国信贷扩张的步伐大大加快。人民币贷款余额占GDP的比例迅速上升（如下图所示，见298页）。

从图中可以看出，在2008年以前，人民币贷款余额与GDP数值非常接近，但从2009年开始，人民币贷款余额迅猛增长；到2013年底，人民币贷款余额已经是当年GDP的135%。

如果用社会融资规模来计算，情况还要严重得多。因为2008年以后，人民币贷款在社会融资规模中的占比是持续下降的——“2013年，人民币贷款占全年社会融资规模的51.4%，为历史最低水平”。换句话说，人民币贷款的增长并没有完全反映出货币凶猛投放的实际情况，还要算上委托贷款、信托贷款、未贴现的银行承兑汇票、企业债券、非金融企业境内股票融资等渠道。

信贷的过量投放造成流动性的泛滥，必然引发通货膨胀的上升。

更关键的问题是，4万亿救市计划推出后突击上马的一些项目，存在着论证不充分、社会效益低下等一系列问题。这也意味着，银行投放的部分信贷将沦为坏账——这种问题将逐渐暴露出来。

因此，随着不良贷款率的上升，银行资金的紧张状况会变得更加严重。

经济学指出：“一旦储户对银行失去信任，大量的银行存款就会消失，那么，不可避免地就会突然出现通货紧缩的局面。”这是在货币如此海量投放的情况下，中国实体经济依然感觉到缺钱的原因之一。

随着人们信心的降低、资金外流和储蓄的减少，银行不得不通过各种方式来增加对社会资金的吸引力，揽储的成本将越来越高，这势必会削弱银行的利润率。在2013～2015年的这个阶段，银行利润率的下降是必然的态势，并且，下降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幅度也会越来越大。

应该指出的是，这一切是在房地产泡沫还没有破裂的时候出现的。房地产已经绑架了银行，银行又绑架着实体经济，在有关部门的眼中，房地产对于经济稳定的重要性变得比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大得多。也正是由于这一点，进入2013年以后，有关房地产调控的说法被弱化了。

下图为2001～2012年房地产开发企业资产负债和负债率。

从图中不难看出，中国房地产企业的负债一直在飞速上涨。到2012年末，房地产开发企业资产的负债已经高达26.46万亿元！而这还是能够拿到纸面上的公开数据，实际负债应该比这个数据还要大。2001年至今，房地产开发企业的负债率都在72%以上，到2012年末，已经在75.2%的水平。

这仅仅是从房地产开发企业的角度来看的，如果从个人按揭贷款的角度来看，又是相当大的一块负债，一旦房价下跌，一部分负债又会很容易就变成坏账。

在2013年6月的“钱荒”事件后，有关部门对房地产调控的态度越来越暧昧，正是诸多顾虑的结果。

但是，房地产本身的问题，既不会因为房地产调控而暴露，也不会因为房地产调控而被遮掩。在房地产的国民经济支柱地位被确立以后，中国的房地产业日益被货币化，已经在事实上从一个普通的行业演变成一个与金融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不是金融行业的金融行业——有关房地产开发企业的这种性质。或许，通过下面的案例，我们能够理解得更透彻。

2011年11月，浙江丽水法院对银泰房地产集团季文华等6名被告人集资诈骗、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抽逃出资一案做出一审判决。被告向公众集资55.69亿元，集资诈骗14.727亿元，涉案集资户达1.5万余户。

法院经审理查明，被告人季文华、季林青、季胜军、季永军于2002～2007年，先后成立了庆元县银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后改名为丽水市银泰房地产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丽水市银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遂昌分公司等多家公司。2003～2008年，季氏家族四人以开发房地产项目为由，采取由个人出具借条，各公司担保的形式，以15‰～25‰的月利率，向不特定社会公众进行非法集资。2008年9～11月，相关嫌疑人被公安机关抓获归案。

2011年11月7日，丽水市中级法院以集资诈骗罪、抽逃出资罪，数罪并罚，判处主犯季文华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2013年9月18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做出二审判决，以集资诈骗罪将主犯季文华一审判决的死刑改判为死缓。

房地产领域是非法集资案的高发之地。一旦房地产步入危机，这类问题就会不断被暴露出来。到了那个时候，银行如何确保自己的贷款能够安全收回呢？

在2013～2015年这个阶段，房地产将从点到面，逐渐完成筑顶并步入下跌的过程。而根据经验，筑顶的过程一般都会短于筑底的过程。伴随着2012年大转折，银行业也从2013年进入痛苦的调整期：从面对利润下降、揽储难到面对回收贷款难，银行业将经受前所未有的考验。

为了避免对经济造成剧烈冲击，政府可能继续用贷款的形式向那些濒临破产的企业注入资金，这有可能重蹈日本的覆辙，换来经济停滞。

欧洲发展经济学家吉尔伯特·艾蒂安曾写道：中国目前的房地产投资泡沫、耗费巨大但效果不佳的投资、脆弱的银行体系，在若干方面都令我们联想到曾在曼谷、吉隆坡、雅加达发生过的危机。正如世界银行所言：与耗费经济密切相关的经济不良运转最终会使高经济增长受损。

货币供应的增多（以信贷膨胀的方式）带来虚假的经济繁荣，而紧随其后的就是不可避免的经济衰退，而经济衰退往往伴随着大范围的信用紧缩，经济形势进一步恶化。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人们会越来越清晰地看到这样一个事实：银行正在以人们想象不到的速度快速走下坡路。未来评价银行等级的标准，最重要的将不再是其盈利能力，而是对风险的规避能力，是其抗风险能力，或者说得再直白一点，是逃生的能力！

这是因为，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危机——债务危机的脚步正在快速到来。

据世界银行统计，自20世纪70年代末到21世纪初，全球共有93个国家先后爆发了112次系统性金融危机，46个国家发生了51次局部金融危机。资产价格繁荣和崩溃及信贷的扩张和收缩，通常贯穿于历次金融危机的形成及发展过程中。其中，大部分金融危机与房地产泡沫破裂所引发的银行危机相关。例如，美国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储贷危机、日本1980～1990年泡沫经济的破裂、20世纪90年代北欧诸国发生的银行危机、始于2007年的美国次贷危机等。至于1998年发生在亚洲的金融危机，其背后也有房地产泡沫破裂导致银行危机的影子。

而且，不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严重的银行问题都是先由资产价格的巨大波动所引起的，在有关银行危机的领先指标中，资产价格暴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中国的银行对房地产市场的过度支持正积聚着巨大的风险，房价上涨暂时掩盖了潜在风险。当房价上涨的某种支撑因素不再存在或人们的预期突然转向时，房价下跌，银行贷款抵押品价值下降，银行的不良贷款增加，银行所持有的物业价值下降，引起银行资本基础弱化、脆弱性增加，严重时可能导致金融不稳定和经济衰退。

面对高处不胜寒的房价，中国的银行业能够幸运地成为例外吗？

也许，这种想象本身就是一种近似幻想的奢望。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副所长张平指出，2013年6月爆发的“钱荒”，说明金融机构的期限错配风险开始暴露，地方债问题逐步显现，去杠杆的货币收缩压力已经发生。美欧经济复苏一方面带动了中国的出口，但发达国家的复苏也导致新兴市场国家资金的外流。从资产回报率角度看，中国的长期资金外流和短期国外资金流入迹象明显。2013年，人民币保持了温和升值的态势，但外汇占款出现了连续下降，单边流入已经减缓，可能逼迫金融体系进一步紧缩。

而美国从2013年12月宣布开始削减购债规模，这意味着，美国已经开始逐步收紧货币政策——美联储的功能就是在晚宴即将达到高潮的时候，突然撤下所有的美味。

美联储收紧货币政策，必将加剧中国金融体系进一步收缩的步伐。而经济体系的收缩又会反过来对实体经济产生影响。在这种恶性循环当中，中国的金融体系如何抵御日显猛烈的内部风险与外部危机的双重冲击呢？

更危险的是，国际上对中国经济的预期已经发生了明显的转变。

2014年1月，彭博社进行了一次经济展望调查，结果显示59%的受访者认为全球经济状况正在改善，72%的受访者认为美国经济好转（一年前这个数字只有53%）。同时，49%的受访者认为欧元区经济好转，48%认为日本经济也在增强。但只有13%的受访者认为中国经济在改善，36%的人认为其情况在恶化。

当诸如此类的调查都给出这样的信息时，就表达了一种明显的倾向性。

预期直接决定着人们的投资选择等经济活动，而普遍的预期往往会加快趋势的变化。这是非常值得警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