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资本论
第十一章 劳动收入和继承财富的长期变化

如前所言,在当今世界,资本的重要性与18世纪相比并未有重大变化,只不过资本形式发生了变化:资本的主要表现形式从以前的土地变成了如今的工业资产、金融资产和房地产。财富集中度依然很高,只是不再像100年之前那样极端。人口中最贫穷的一半依然一无所有,只不过现在有了所谓“世袭中产阶层”,其财富占了社会财富总额的1/4~1/3。如今最富有的10%人群占有了全部财富的2/3,而不是此前的90%。前文曾阐述了资本收益率和经济增长率之间的相对变动,两者之间的差距(r–g)可解释许多所观察到的变化,包括纵贯人类历史的财富高度集中背后的财富积累逻辑。

为更好地理解财富积累的逻辑,我们必须要进一步分析继承和储蓄在资本积累中的相对作用及其长期变化。这是极为关键的议题,因为同样水平的资本集中可能源自完全不同的方式。或许全球的资本水平保持不变,但其深层次结构已发生了重大变化,因为以前资本积累主要是靠继承,但现在却主要靠一辈子辛劳所得的积蓄。对此变化的一种解释是,由于人类寿命的延长,人们必须为退休后的生活做好准备,因此导致现代人增加资本积累这种结构性变化。这种资本性质本应发生重大转变,但其实有时并不如所想象的那样剧烈。事实上,在某些国家,完全看不到这样的转变。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继承财富会在21世纪重新变得像以前一样。

更精确而言,我的结论应如此表述:当资本收益率长期明显高于经济增长率时,继承财富(过去累积的财富)必然会变得比储蓄财富(当下积累的财富)更重要。从严格逻辑上讲,储蓄财富也可能比继承财富更重要,但推动继承财富重要性超越储蓄财富的力量要远远大于另一方向的力量。以r>g表述的不平等从某种意义上说意味着过去对未来的吞噬:过去积累的财富无须劳动即可自我增长,其增速还高于工作挣来的用于储蓄的财富。由此,几乎不可避免的是,过去形成的不平等具有持续性和特殊重要性,即继承财富更为重要。

如果21世纪的情况是低增长(人口和经济增长)以及高资本收益率(在各国对资本竞争加剧的背景下形成),或在出现这种情况的国家,继承财富将会变得与19世纪的时候一样。这种演变趋势在法国和其他一些欧洲国家其实已经很明显,这些国家的经济增长在几十年前就开始放缓。当前美国的这种情况还不是很突出,主要

因为美国的人口增长率高于欧洲。但假如联合国对人口增长的预测中位数(与其他经济预测紧密相关)准确,在21世纪内全球各地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增长放缓的情况,那么继承财富的重要性在全球范围都会得以提升。

这并不意味着21世纪的不平等结构会重复19世纪的状态,原因在于当前财富的集中度并不像当时那样极端(或许会有更多的中小食利者,但超级富豪食利者数量会减少,至少在短期看是如此),这是因为随着高级管理层的兴起,挣钱的阶层在扩大;此外,如今财富和收入之间的关系也要比过去更加紧密。在21世纪,一位高管可能就是“中等食利者”:新的精英治理秩序鼓励这类现象,当然这可能会损害中低工资收入劳动者的利益,尤其是那些拥有很少财富的劳动者。

继承额的长期变化

我将从头开始论述。在所有社会中,财富积累途径有二:通过工作或继承遗产[注释]。那么在收入前1%或10%人群中,这两种途径获得的财富各占多少呢?这是必须解答的关键问题。

正如伏脱冷对拉斯蒂涅所说的那样(在本书第七章中曾讨论),答案是清晰的:通过勤奋工作和努力学习不能过上舒适高贵的生活,唯一现实的途径是迎娶富家小姐以获得其继承的遗产。通过本书我希望可以看清,19世纪的法国社会与伏脱冷所描述的状态究竟是否相符,由此探究这样的社会形态是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演变的,以及为何这样演变。

在此有必要从长期角度对每年继承财富额的变化进行分析,即一年时间内遗赠(以及在世的人之间的相互赠予)的总额,看看其占国民收入的比重。该值描述的是每年历史财富转移与当年全部国民收入的比例关系(劳动收入占每年国民收入的2/3,而部分资本收入则会留给后人)。

本书将以法国为例,因为法国的长期数据更加完整清晰,从法国情况中总结得出的模式在某种程度上也适用于其他的欧洲国家。最后将谈谈全球层面可能发生的情况。

图11.1显示了1820~2010年法国每年的遗产继承情况。[注释]其中有两个情况很突出,首先,在19世纪,年度继承额大约是国民收入的20%~25%,在19世纪末时该比例有小幅提升。后面将提到,这样的比例是相当高的,此外,这反映出几乎所有的存量资本都来源于遗产继承。因此在19世纪的小说中遗产继承总是热门话题,这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债台高筑的巴尔扎克们对遗产继承问题有特殊癖好,更主要是因为遗产继承在19世纪法国社会中是属于核心议题,其重要程度与经济活动和社会运行不相上下。此外遗产继承的重要性并未随时时间的推移而削弱;恰恰相反,在1900~1910年,遗产继承的规模反而较伏脱冷、拉斯蒂涅和伏盖公寓所处的19世纪20年代变得更高(从国民收入的20%上升到了25%)。

图11.1 1820~2010年法国各年度遗产继承额占国民收入的比重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随后在1910~1950年,继承额相对国民收入的比重出现了大幅下降,但从1950年开始该数据又持续回升并在20世纪80年代有明显的加速上涨。该比重在20世纪有较大的上下波动。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每年遗产和馈赠额占国民收入的比重相对稳定(大致稳定,尤其是与随后的波动相比),但在1910~1950年却跌到了最高水平的1/5~1/6(最低时继承额仅占国民收入的4%~5%),而1950~2010年又上涨了三四倍(恢复到占国民收入15%的水平)。

图11.1中的变化显示了人们对继承财富的看法以及继承财富本身的深层变化,此外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不平等结构的变化。下文将会提到,1914~1945年继承额的萎缩程度几乎是私人财富缩水的两倍,因此遗产减少并不完全是由整体财富缩水所引起的(尽管两者之间存在明显的关系)。从公众舆论看,民众普遍认为遗产盛行的年代已经结束,这种看法显然要超过认为资本主义宣告终结的观点。1950~1960年,遗产和馈赠额在国民收入中仅占几个百分点,因此人们自然认为遗产效应几乎消失,并且尽管资本整体重要程度较过去有所下降,但现在财富几乎都是个人通过一辈子的勤俭奋斗而积攒下来的。在这种条件下成长起来了几代人(尽管人们普遍理解的并不完全是真实情况),尤其是那些出生在20世纪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的所谓婴儿潮一代,他们当中许多人今天依然健在,这批人自然会认为通过勤劳而不是靠祖先庇荫致富已经是“新常态”。

与此相对,当今世界由“70后”、“80后”组成的年轻群体却有着不同的感受,他们感受到(或多或少)遗产继承的重要性将会重新在他们的生活或者亲朋好友的生活中显现。以房产为例,对于这部分群体而言,来自父母的赠予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们是否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住房、在什么年纪拥有自己的房子以及房子的位置面积如何。至少与上一代人相比,来自父母的赠予对当前年青一代来说更加重要。遗产继承对年青一代的生活、职业以及个人和家庭选择的影响要远远超过对婴儿潮一代人的影响。遗产继承的重新崛起目前尚未完成,这场变迁才刚至中途(2000~2010年遗产继承额在国民收入中的比例处在20世纪50年代低位和1900~1910年高位的中间)。迄今为止,与此前那次变化相比,遗产继承重要性的提升并未对民众看法造成深刻影响,民众思维还停留在“努力奋斗就能富有”的状态。但经过接下来几十年的发展,情况将会发生很大变化。

会计流量法和经济流量法

图11.1中有若干要点需要阐明。首先,必须把活人之间的馈赠也包括在继承额之内(无论是在临死之前还是日常生活中的馈赠),因为这部分财富转移在法国和其他地方都有重要作用。馈赠和遗产的相对规模在历史上有很大变化,因此如果将馈赠排除在外,那么这将严重影响分析的公正性并扭曲空间和时间上的比较。幸运的是,法国对人际馈赠也有着详细的记录(尽管明显存在一定程度的低估)。并不是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数据和记录。

其次,可能更为重要的是,法国历史数据的丰富程度可让我们通过两种方法来测算遗产继承额,这两种方法在数据来源和计算方法上是完全独立的。图11.1中的两种变化(在此称为“会计流量”和“经济流量”)是高度吻合的,这验证了数据的可靠性并表明历史数据是靠得住的。这种数据的一致性也可帮助我们对研究中存在的各种不同因素进行剖析。

从广义上说,要估测某国的遗产继承额有两种方法:可直接采用观察到的遗产和馈赠额(例如通过税收数据:此为“会计流量”),或者也可考察私人资本并推算某给定年份的理论值(此为“经济流量”)。两种方法各有利弊。第一种方法更为直接,但许多国家的税收数据并不完整,因此结果也不能总是尽如人意。正如前文所述,法国从很早时(在法国大革命时代)就建立了遗产和馈赠记录系统,而且相当完备(从理论上说,除少数例外情况,这些数据覆盖了所有的继承和馈赠,包括那些纳税额极为轻微甚至不用纳税的继承和馈赠),因此使用“会计流量法”是可取的。但必须要对征税数据进行调整,例如要考虑那些不必报税的小额遗产和馈赠(数额太小)以及那些免征遗产税的资产转移,例如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逐渐风行的人寿保险合约(如今占法国全部私人财富的近1/6)。

第二种方法(“经济流量”)的优势在于不依赖征税数据,因此可更全面地测算财富转移,而不用顾及各国千差万别的税务体系。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每个国家都能应用两种方法。此外也可对图11.1中两条曲线之差进行解读(“经济流量法”得出的数字总是要高于“会计流量法”得出的数字),由此估计税务欺诈或遗嘱记录系统的缺失。当然也可能存在其他原因,包括现有数据系列以及所使用方法的纰漏。在某些特定时期,两者之间的差距还很大,但从长期分析角度看,无论采用什么方法,长期演变的趋势都是连贯的。

三大要素:遗产终结的幻象

事实上,经济流量法的最大优势在于可对影响遗产继承额和历史变迁的三大要素进行全面评估。

一般而言,年度遗产和馈赠额(在此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by)是三大因素作用下的结果:

by=μ×m×β

其中β是指资本/收入比(或更精确而言,是可继承的私人财富总额占国民收入的比重,公共财富是不可继承的),m代表死亡率,而μ则是逝者死亡时的平均财富与在世者平均财富的比率。

这样的分解完全是数理意义上的,从公式定义看,该公式放之四海而皆准。具体来说,这是用来估计图11.1中“经济流量”时所采用的公式。尽管将经济流量分解成这三要素有些同义反复,但这依然是相当有用的方式,可以让我们看清在过去充满争论的问题,而该问题背后的逻辑其实并不复杂。

现在来逐一分析这三个要素。首先是资本/收入比,即β。该要素代表着明显的公理:假如某社会中用于继承的财富较多,那么首先可用于被继承的私人财富数量必须达到相当规模。

第二个要素是用m表示的死亡率,该作用原理也很清晰。假定其他所有条件均等,那么死亡率越高,财富的继承流量也就越大。假如人人长生不老,即死亡率为零,那么继承也就无从说起,遗产继承额也必然会是零,而无论资本/收入比β值有多高。

第三个要素是逝者去世时平均财富与在世者的平均财富之比,用μ来表示,也同理可见。

假定逝者去世时的平均财富与在世人口平均财富相等,即μ=1,那么遗产继承额将简单取决于死亡率m和资本/收入比β。举例来说,如果资本/收入比为600%(私人财富总额相当于6年的国民收入),而成年人死亡率为2%[注释],那么年度遗产继承额即为国民收入的12%。

如果逝者死亡时的平均财富是在世人口平均财富的两倍,即μ=2,那么遗产继承额将会是国民收入的24%(依然假定β=6,m=2%),这也是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观察到的水平。

显然μ值的大小取决于财富的年龄段分布。如果人均财富随着年龄段的上升而提高,那么μ值也就越高,遗产继承额也就越大。

反过来说,假如在某社会财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支付退休之后的生活费用,而且老年人会在退休之后消耗他们在工作阶段积累下来的财富(例如支取养老金),即按意大利裔美籍经济学家弗兰科·莫迪利亚尼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的“储蓄的生命周期理论”,那么μ值将会接近零,因为人人都希望在临死之前将财富花掉甚至花完。在μ=0的极端情况下,所谓的遗产继承也就消失了,而不论β和μ值的大小。从严格的逻辑角度出发,可以想象存在这样的世界,其中存在相当规模的私人资本(即β值很高),但大部分的财富都是以养老基金或类似形式存在的,这些针对个人的财富会在其死亡时自动消失(即“年金化财富”),此时遗产继承额就会变成零或接近于零。莫迪利亚尼的理论对社会不平等提出了静态的单一维度解释:财富不平等不过是工作不平等的投射(管理人员比工人积累更多的退休基金,但双方在辞世之际资本拥有量都接近零)。该理论在“二战”之后的几十年内十分流行,以塔尔科特·帕森斯为代表的美国功能结构主义社会科学者也描绘了由管理人员组成中产阶层的社会,遗产继承在社会中几乎不具有任何作用。[注释]即便今天,许多婴儿潮一代都对此理论深信不疑。

本书将遗产继承分解成由三大要素影响的结果(by=μ×m×β),这对于思考遗产继承及其演变历史有重要意义,因为每个要素都对应着一系列重要结论和观念(乍看上去完全成立的先验结论),这些结论和观念使得许多人都能够想象,尤其是在“二战”结束之后乐观主义弥漫的几十年里,继承财富的终结(或以缓慢逐步方式式微)应是历史发展的逻辑结论和最终归宿。然而全球范围内继承财富的缓慢终结并非是必然发生的结果,法国的经验可以表明这点。实际上,我们所看到的法国继承财富U形曲线是μ、m和β三大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此外,由于偶然原因等,三大因素有时会同步发挥作用,这也是为什么整体会发生的巨大幅度的变化,尤其是20世纪50~60年代遗产继承额下降到了极低的水平,这导致当时许多人都认为继承财富效应已经消失了。

在第二部分中曾阐述过,资本/收入比β值呈现明显的U形曲线。由此产生的乐观看法很明确,似乎也很有道理:随着时间的推移,继承财富的重要性会下降,因为财富的重要性在下降(或更精确而言,非人力资本的财富—那些可拥有、可在市场上交换并可根据现行物权法完全转移给后代的财富—重要程度在下降)。当前没有理由能够证伪这种乐观看法。这也是贯穿全部现代人力资本理论的看法(包括加里·贝克的著述),即便这种乐观看法并不能外化成公式[注释]。然而现实情况的发展却并非如此,或至少没有像有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土地资本变成和金融资本、工业资本和房地产,但资本的重要性依然无损,当前资本/收入比似乎正恢复到一战前欧洲“美好时代”以及此前的历史最高水平。基于某些技术原因,如今资本依然对生产起着核心作用,在社会生活中资本也居于支配地位。在生产开始之前,就必须有资本投入来购买设备、支付原料以及各类服务开销,当然还有房租。毋庸置疑,人类的技能和能力在过去有了长足的发展,但非人力资本的重要性也在同比例增长。因此没有任何先验理由去认定,继承财富会逐渐消失。

死亡率的长期变化

第二个可以解释遗产继承自然终结的因素是寿命延长,因为随着寿命延长,死亡率m得以降低,而等待继承所需的时间延长(减少了遗产规模)。诚然,所有人都承认,从长期来说死亡率是在下降:当人均寿命是80岁时,每年死亡人口占总人口比例肯定要小于人均寿命60岁时的比例。假设其他条件均等,在给定β和μ值情况下,在死亡率较低的社会中,遗产继承额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也会相对较低。法国的死亡率与历史比较下降了不少,其他国家的情况也类似。19世纪时法国人口的死亡率是2.2%(死亡人数占成年人口比率),在随后的20世纪持续下降[注释],在2000~2010年跌到了1.1%~1.2%的水平,在百年之间几乎下降了一半(见图11.2)。

图11.2 1820~2100年法国死亡率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然而,如果认为死亡率的变化必然会导致继承财富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性降低甚至消失,那就大错特错了。首先,法国的死亡率在2000~2010年有所回升,根据官方公布的人口预测,死亡率会在2040~2050年之前继续上升,然后稳定在1.4%~1.5%的水平。这主要是由于婴儿潮一代人的老去,婴儿潮一代人的数量要超过此前几代(但后来几代人的规模却与婴儿潮一代人口数量相当),大部分人会在这一时期离世[注释]。换言之,战后的婴儿潮导致了出生人口规模的结构性变化,实际上是临时降低了死亡率,因为婴儿潮扩大了人口规模,拉低了人口平均年龄。法国人口状况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因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口变化的基本效应。在19世纪,法国人口增长几乎是停滞的,人均寿命大概在60岁左右,所以每个人的成人期有40年多一点儿的时间,因此死亡率约为1/40,精确一点儿就是2.2%。在21世纪,按照官方预测,人口规模将再度趋于稳定,但平均寿命提高到了85岁,即成人期有65年,那么静态人口规模中的死亡率就是1/65,在人口略有增长的条件下也就是1.4%~1.5%的死亡率。从长期来看,类似于法国这样人口总量基本稳定的发达国家(人口增加主要是因为寿命延长),成年人死亡率大约会下降1/3。

在21世纪头10年至中叶这段时间内,由于婴儿潮一代的老去,死亡率预计会有上升,尽管这纯粹是数学上的效应,但其重要性依然不容忽视。这部分解释了为何20世纪下半叶的遗产继承水平会在低位,以及为何今后几十年遗产继承额将会出现大幅攀升。这些效应在其他地方可能会表现得更加明显。在那些人口开始出现明显下降或人口即将出现大幅下降的国家(出生人口变少),尤其以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和日本为代表,这种现象将会引发21世纪上半叶死亡率明显攀升,由此也将自动导致遗产继承额出现大幅上升。人均寿命虽然在增加,但人终有一死;只有稳定且适当的出生人口增长才能从根本上降低死亡率和遗产继承额。在像法国这样人口老化而出生人口不增加的国家,甚至像某些出生人口出现下降的发达国家,依然有可能出现较高的遗产继承额。在极端情况下,假设出生人口的规模下降一半(因为每对夫妇都打算只要一个孩子),死亡率和遗产继承额就会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位。相反,假如年青一代的人口数量始终是上一代的2倍,正如许多国家在20世纪的情况或如今非洲某些国家的情况那样,那么死亡率将会下降到很低的水平,而继承的财富也将微不足道(在其他条件均等情况下)。

财富集中于老年人:μ×m效应

现在让我们暂时不考虑各年龄阶段的人口规模:尽管在各年龄层的人口数量变化十分重要,但只要我们认为地球人口从长期看不会无限膨胀或萎缩,那么这归根到底是短期现象。在此我要从长期角度去分析问题,并假设人口各年龄层的规模是稳定的。那么人均寿命延长将会对继承财富的重要性产生多大影响?诚然,寿命延长,死亡率就会出现结构性下降。在法国,21世纪的人均寿命将达到80~85岁,成人死亡率将会稳定在1.5%以下的水平,这与19世纪人均寿命只有60多岁而死亡率高达2.2%时的情况相比有了很大改善。平均寿命的延长也必然导致遗产继承者在继承遗产时平均年龄上升。在19世纪,遗产继承者在接受遗产时的平均年龄只有30岁;但在21世纪,这一平均年龄将会是50岁左右。正如图11.3所示,平均死亡年龄和平均继承年龄之间的差距总是保持在30年左右,因为人们生育孩子的平均年龄(通常称为“代际年龄差”)长期看都稳定在30岁左右(尽管21世纪初略有增长)。

图11.3 1820~2100年法国平均死亡年龄和遗产继承年龄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那么如果说人类平均死亡和遗产继承时间都向后延伸,这是否意味着继承财富的重要性在减弱?答案是:未必。这是因为在世的人之间的相互馈赠日益重要,部分抵消了老龄化效应。此外尽管继承期向后推,但所继承的财产额也在增加,因为在老龄化社会,财富会随着年龄增长。换言之,死亡率的下降趋势,尽管从长远看不可避免,但该效应也会因年长者相对财富的增加而有所抵消,因此m×m的值依然不会有多大变化,或至少不会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样急剧下滑。法国所发生的情况就完全如此:逝者离世时平均财富与在世者平均财富的比值m在1950~1960年后明显上升,这种缓慢发生的财富集中于年长者的情况充分解释了为何近几十年来继承财富的重要性会再度凸显。

具体来看,用以描述年度遗产转移率(又以遗产额占全部私人财富的百分比来表示)的μ×m值显然在过去几十年有了明显的上涨,尽管死亡率还在持续降低(如图11.4所示)。年度遗产转交率曾在19世纪被经济学研究者称为“不动产转移率”,按我的测算,该转移率在从18世纪20年代开始至20世纪头10年的区间内基本稳定在3.3%~3.5%水平上,大约是1/30。当初也有种说法,认为财富的继承转移是每30年发生一次,因为差不多30年就是一代人,这种有些过于静态看待事实的观点其实也获得了当时现实的部分证明[注释]。在1910~1950年,遗产转移率出现了大幅下降,20世纪50年代时仅有2%的样子,此后又开始慢慢回升,在2000~2010年到了2.5%的水平。

总之,遗产继承在老龄化社会中会延后,但财富也会随着年纪增长而增加,后者会抵消前者的效应。从这个意义上说,假如所有人都不死,那么全部的遗产继承就会消失,但假如只是某社会的平均死亡年龄较高,那么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人均就会消失,但假如只是某社会的平均死亡年龄较高,那么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人均寿命延长意味着生命重要时点的全部后移:人们的上学时间变长、参加工作时点后移、继承遗产时间后移、退休年龄后推,直至死亡年龄的后移。然而,遗产对于工作所得的重要性却未必会发生变化,至少不会像人们有时想当然地认为那样。诚然,遗产继承的时间点后移,这意味着人们相比过去更必须要有自身的职业发展,但这又被遗产数额增大或馈赠数额增大的效应所抵消。不论如何,遗产重要性的变化是微乎其微的,而不像人们有时所想象的如文明变迁般剧烈。

图11.4 1820~2010年法国继承额和死亡率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死者之富,生者之财

仔细分析μ值的变化,即逝者离世时的平均财富和在世者平均财富之比,也会发现饶有趣味的现象,如图11.5所示。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从1820年到现在的近200年时间里,法国逝者离世时的财富总是要超过在世者的平均财富,即m始终大于100%,唯一的例外是在“二战”期间(1940~1950年),当时该值(并未考虑生前的馈赠)曾短暂低于100%。前文曾论述过,按莫迪利亚尼的生命周期理论,财富累积的主要原因是为了支付退休后的生活,在老龄化社会尤其如此,因此长寿者应该会在老年阶段花光大部分的储蓄,在离世之时应该资产不多甚至完全做到“赤条条”地去。这就是著名的“莫迪利亚尼三角”,所有学习经济学的学生都被这样教,即财富最初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增加,因为人们需要积累储蓄来应对退休后的生活,随后在花掉大部分储蓄后死去。照此说来,μ值就应该是零或接近零,不管如何肯定要低于100%才对。这种关于老龄化社会中资本及其演变的说法尽管在逻辑上完全说得通,但却无法解释现实中观察到的事实,至少事实并不如此。显然为退休储蓄只是人们积累财富的原因之一,但这肯定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希望家族财富代代相传的愿望始终是重要动机。从实际情况看,那些无法传给后人的“养老金”财富在私人财富中所占比重极小,在法国所占比重不到5%,英语国家的养老金体系更加发达,在英语国家的比重也不过是15%~20%。这个比重虽然不可以完全忽略,但显然并不足以改变遗产才是财富积累最重要动机的基本事实(因为生命周期储蓄应该不是可遗传财富的替代,而是其补充)。[注释]当然,现在也很难说,假如20世纪没有现收现付制的养老金制度,那么财富积累将会呈现怎样不同的局面。现收现付制的养老金体系保障了大部分退休人员的生活水平,其保障可靠性和平等性都要优于金融资产投资,因为金融资产投资可能会在战乱时化为乌有。因此,假如没有这样的公共养老金体系,那么整体财富积累的程度(以资本/收入比衡量)可能要甚于今天。[注释]不管如何,如今的资本/收入比与欧洲“一战”前的“美好年代”相似(当时人均寿命较短,极大减少了以退休为目的的储蓄积累),而如今“养老金”形式的财富在全部财富中的比重也仅比100年之前略升了一点儿。

图11.5 1820~2010年法国逝者离世时平均财富与在世者平均财富之比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过去200年间,生者之间的相互赠予也很重要,过去几十年间赠予的重要性更加凸显。1820~1870年,赠予总价值大约相当于年度遗产继承额的30%~40%(在此期间赠予的主要形式是嫁妆,即送给新婚夫妇的礼物,通常在婚姻合约中有关于嫁妆的条款)。1870~1970年,赠予的价值出现下降,差不多稳定在继承额20%~30%的水平,随后开始节节攀升,在20世纪80年代相当于遗产继承额的40%,90年代到了60%,并在21世纪头10年超过了80%。当前赠予的价值与遗产继承额已十分相近。赠予在馈赠遗产总额中的比重占到一半,因此现在必须把赠予考虑在内。具体来说,如果我们把生前赠予排除在外,那么在2000~2010年死者的平均财富仅仅比在世者的平均财富高出20%。但这仅仅反映了死者在生前把将近一半财产赠予他人后的状况。如果我们将生前赠予计算在内,那么m值(经调整)实际要超过220%:经调整后的逝者财富是在世者平均财富的两倍。如今人们又进入了财富赠予的黄金期,程度远远超过19世纪。

另外有意思的是,无论是如今还是在19世纪,大部分的馈赠都是给孩子,内容则常常是房地产投资,馈赠的时点平均是在赠予方去世前10年(该时间差长期以来都保持稳定)。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赠予重要性的增长,赠予接收方的平均年龄也在逐渐减小:2000~2010年,遗产继承者的平均年龄在45~50岁,但赠予接受者的平均年龄却在35~40岁,因此今天与19世纪或20世纪初期相比的差距并不像图11.3所显示的那样大[注释]。在1990~2000年财税制度鼓励赠予之前的70年代开始,赠予就逐渐变得越来越重要,对比最令人信服的解释是富有的家长逐渐意识到,随着人均寿命的延长,他们也可以在孩子35~40岁时就赠予他们财产,而不用等到他们45~50岁甚至更晚时再移交财产。不论如何,不管到底哪种解释更精确些,现实情况就是:馈赠开始变得越来越重要,并成为现代社会继承和赠予财富重新崛起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在德国等其他欧洲国家也表现得非常明显。

知天命与耄耋:欧洲“美好年代”的年龄和财富

为了更好地理解财富积累的机制以及计算μ值的详细数据,我们需要按年龄段来分析平均财富的演变。表11.1显示了1820~2010年按年龄段划分的财富状况。为了更好地理解财富积累的机制以及计算μ值的详细数据,我们需要按年龄段来分析平均财富的演变。表11.1显示了1820~2010年按年龄段划分的财富状况。[注释]最为惊人的发现莫过于19世纪财富向着年长者集中的态势,这反映出资本日益集中。1820年,年长者的财富与50多岁群体(作为参照群体)的财富相比没有太多优势,60多岁群体的财富比参照群体高出34%,而80多岁群体的财富则高出53%。但随后各年龄段之间的财富差距就迅速拉大。到1900~1910年,60岁和70岁年龄段的财富就比参照群体高出了60%~80%,而80岁群体的平均财富更是达到了参照群体的2.5倍。注意这是所有法国人的平均数。如果只看财富最集中的巴黎,那么情况就更加极端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巴黎居民的财富随着年纪增长而膨胀,70~80岁群体的财富平均是50岁群体的3~4倍[注释]。当然大部分人死的时候没有多少财产,由于当时养老体系不健全,许多人还陷入“黄金年纪的贫困”。但在那些少数财富拥有者中,财富随年龄升高而膨胀的趋势相当明显。自然,80岁群体的巨富不能用劳动或创业活动来解释,因为难以想象80多岁的人还会搏杀在创业一线。

表11.1 1820~2010年法国各年龄段平均财富状况(以50~59岁年龄段为100%)

注:1820年,60岁群体的财富较50岁群体高出34%,而80岁群体的财富则高出53%。

资源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table 2

这种“越老越富”的现象意义重大,一部分是因为这可以解释为何“一战”前欧洲“美好年代”的m值(即逝者离世时的平均财富与在世者平均财富比值(较高,由此也导致继承额较高,此外这种现象也说明了经济进程背后的一些具体问题。我们所有的个人数据清楚表明了这一点: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财富向老人集中的现象是r>g不平等规律及其累计叠加发生作用的直接结果。具体来说,拥有大量财富的年长者所获得的资本收益要远超过其支付生活之需。比方说,老年人可以拿到5%的收益,然后只消费其中的2/5,另外的3/5用于再投资,那么其财富至少会以3%的年均速度增长,按此推算,在85岁时其财富就应该是60岁时的2倍。这种机制简单但效力强大,也可充分解释所观察到的事实。其实拥有巨额财富的人通常会将远远不止3/5的资本收入用于再投资(这将进一步加速财富分化),当然平均收入和财富也不会一直不变(而是以每年1%左右的速度增长,当时可能相对还慢一些)。

通过对1870~1914年法国财富积累和集中的机制研究,尤其是巴黎的财富状况研究,我们可发现许多与当今甚至未来世界相通的规律。不仅那一时期的数据极为详尽可靠,而且那个历史阶段也正好是第一次贸易和金融全球化的高潮。如前所述,当时有了现代意义上的多元资本市场,个人所拥有的财富结构也很复杂,包括海内外资产、公共资产和私人财产以及定额或可变回报。尽管当时的年均经济增速只有1%~1.5%,但正如在前面所阐述的,这样的增长速度从长期的代际角度或历史角度看是完全可持续的。因此这样的增速所体现的绝不是一个静止的农耕社会,相反这是充满了技术和工业革新的年代:正是在那些年里,汽车、电力、照相机和许多新鲜技术和产品开始走入人们的生活,而其中许多发明都来源于法国或与法国相关。1870~1914年,50~60岁的群体所拥有的财富并不都是继承祖先的遗产;事实恰恰相反,许多人都是通过工业或金融领域的创业活动而发家致富的。

然而,发挥决定作用的还是不平等规律r>g,大部分的财富集中都可用该规律解释。不论一个50~60岁年龄段的人的财富是挣来的还是继承来的,只要财富超过了相应的界限,那么资本就会不断自我复制并开始加速累积。r>g这一规律意味着,每个创业者最终都会变成食利者。哪怕这样的转变是发生在人生的后半阶段,随着人均寿命的延长,这样的转变也是极其重要的。一个人在30~40岁的时候可能有着许多奇思妙想,但到70~80岁时就会思维迟钝,但他的财富还会继续自动增长,或者他的财富可以转交给下一代来继续增长。19世纪的法国经济新贵都是充满创新精神和活力的企业家,但在r>g客观规律的作用下,尽管当时企业家都意识不到这点,他们的努力最终还是强化并巩固了一个食利者社会。

战争后的财富复兴

1914~1945年,由于资本和资本所有者多次受到冲击,其自我维系机制崩塌。两次世界大战的结果之一就是引发了重新创造财富的热潮。图11.5清楚表现了这一点: 1940~1950年出现了历史上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的财富现象,即逝者离世时的平均财富要低于在世者的平均财富。在表11.1的年龄段财富分布中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点。1912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前夕,80岁群体的财富是50岁群体财富的2.5倍;1931年,高出的幅度只有50%;而到了1947年,50岁年龄段的财富反而比80岁年龄段的平均财富高出40%。更令老年人寒心的是,当年40岁群体的财富都超过80岁群体了。这是所有旧有规律都开始失效的年代。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几年内,财富的年龄段分布忽然出现了钟形曲线,而处于顶点的正是50岁群体,这与“莫迪利亚尼三角”十分接近,只不过在现实状况中,大部分老人的财富并未趋于零。这与19世纪的状况形成鲜明对照,当时财富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线性增加。

这种明显的财富再造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如在本书第二部分中所言,所有财富都在1914~1945年遭受了多次冲击,包括房产毁灭、恶性通胀、企业破产以及强制征用等,因此资本/收入比出现了迅速下降。如果粗略看,那么有人可能会猜想,所有的财富都遭受了相同程度的破坏,因此各年龄段财富分布还是不变。但事实上,那些在战乱中无所失去的年轻群体反而在战后迅速崛起,而不像上了年纪的人那样难以东山再起。假如有商人在1940年时是60岁,他的财产在随后的轰炸、强征和破产中消失殆尽,那么他将很难再白手起家。他或许会活到70~80岁,在50年代或60年代死去,留给子孙的财产极其有限。但与此相反,假如某人在1940年时才30岁,同样也在战火中失去了一切财产(可能本来就没多少),那么当战争结束后,他还有充分的时间来重新积累财富,因此在50年代,当他到了四十几岁时,他的财富可能要超过前一个例子中说的那个70岁的老者。战争让一切归零或接近于零,这必然会产生财富再造的热潮。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两次世界大战确实是在20世纪将所有旧世界的瓜葛一笔勾销,由此也造成了人类终于克服了资本主义的错觉。

这也用来解释为何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几十年里,遗产继承额会变得如此之低:那些本应在1950~1960年继承遗产的人并未见到多少遗产,因为其父母一辈没有时间来重整河山,其父母在去世时留下的财产相当稀少。

具体而言,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遗产继承额的下跌要超过财富本身的缩水,实际上遗产继承额的跌幅是整体财富跌幅的两倍。正如第二部分所述,1910~1920年以及1950~1960年,私人财富总额下降了超过2/3:私人资本存量从相当于7年的国民收入下降到2~2.5年(见图3.6),但年度财产继承额却下跌了5/6,即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夜的占国民收入25%下降到了50年代的约4%~5%(见图11.1)。

但最为关键的是,这样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太久。“重建资本主义”本身就是过渡阶段,而不是代表人们所想象的结构性变化。在1950~1960年,随着资本的重新积累以及资本/收入比β值的重新抬升,财富又开始朝着高年龄阶段集中,由此衡量死者平均财富与生者平均财富比的m值又开始上升。财富的增长与财富向高年龄段集中几乎同步,因此就为遗产继承重要性的强势回归奠定了基础。到1960年,1947年的景象就已经成为历史:60岁和70岁年龄段的财富超过了50岁群体(见表11.1)。80岁年龄段的转机则出现在80年代。在1990~2000年,各年龄段的财富分布曲线愈发陡峭。2010年时,80岁年龄段人的财富比50岁年龄段要超出30%。如果把生前的馈赠(见表11.1)也计算到各年龄段的财富分布,那么2000~2010年的分布曲线将更为陡峭,基本与1900~1910年的状态接近,即70~80岁年龄段的财富是50岁年龄段群体的2倍,只不过现在的死亡年龄要大大延后,这更使得μ值变高(见图11.5)。

遗产继承额将在21世纪如何演变?

鉴于遗产继承额在近几十年的快速增长,那么自然有人会问:这种快速增长是否会继续下去?图11.6显示了21世纪中最可能出现的两种情形。第一种“最可能出现的情形”假设2010~2100年的平均经济增速是1.7%,而资本收益率是3%,[注释]第二种情形则假设2010~2100年的平均增速是1.0%,而资本收益率将会提高到5%。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比如所有包括企业所得税在内的资本税和资本所得税都取消,或这些税大大减少而同时资本在收入分配中比重提升。

在“最可能出现的情形”中,通过理论模型(该模型成功推算了1820~2010年的演变)推导出来的结果表明,年度继承额将在2030~2040年继续,随后会稳定在国民收入16%~17%的水平。而在另一种情形中,年度继承额会一直增加到2060~2070年,随后稳定在国民收入24%~25%的水平,这是与1870~1910年相似的水平。在“最可能出现的情形”中,继承财富的重要性仅仅是略有恢复;但在第二种情形下,继承财富的重要性将彻底恢复(从遗产继承和馈赠总额的角度看)。但无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情形,21世纪的遗产和馈赠额都会相对较高,远远高于在20世纪中叶所观测到的历史低点。

图11.6 1820~2100年法国的历史和预测遗产继承额

资料来源: 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这些预测当然存在诸多不确定性,此外其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方便说明。21世纪的遗产继承状况取决于许多因素,包括经济、人口以及政治因素,而历史证明这些因素往往会有规模宏大但难以预测的变化。不难想象,在其他不同情形假设中,结局也会不同:比如人口或经济增长明显加速(这种情形发生可能性较小),或针对私人财富和遗产的公共政策有了显著调整(这种情形倒是很有可能发生)。[注释]

此外也必须指出,财富的年龄段分布也主要取决于储蓄行为,即不同年龄段的人储蓄财富的原因。如此前所述,人们储蓄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具体到个人之间的差距会相当大。有些人可能是为了退休生活或防范失业而储蓄(生命周期型储蓄或未雨绸缪型储蓄),有些人储蓄则是为了积攒或传承家族财富。事实上,有些人就是以财为乐并特别享受财富所带来的尊崇感(家族储蓄或纯粹财富积攒)。从抽象角度说,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出这样的世界,里面的人都希望将其财富转换成“年金化”收益,然后再不带分文而去。若此行为在21世纪成为主流,那么无论经济增长率或资本收益率是多少,遗产继承额都会大幅缩减至零的水平。

然而,图11.6中所列的是根据现有信息推断最有可能发生的两种情况。特别是假定2010~2100年的储蓄行为应该与过去相差不大,具体特征见下文所述。尽管个人行为千差万别,但我们发现储蓄率与收入和初始财富呈正相关关系,但不同年龄段之间的储蓄行为差别却不大:概括来说,无论年龄如何,人们的储蓄率都很相似。[注释]按照储蓄生命周期理论,年长者会在最后的岁月大量消耗储蓄,但无论平均寿命会增加多少,这种现象在现实中似乎都并未发生。这种现象背后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家族财富传承的动机(没有人希望在去世的时候真的一无所有,即便是在老龄化的社会中),其他原因还包括纯粹的储蓄偏好以及安全感之需,财富不仅意味着特权和实力,也能让人安心。[注释]财富的高度集中(即处于收入金字塔顶端的10%群体总是能占有全部财富的50%~60%以上,甚至各年龄段内的情况也是如此)是解释所有这些现象的关键,但莫迪利亚尼的理论完全忽略了财富的集中。自1950~1960年以来财富分布又重新出现王朝集中式的趋势,这可解释年长者储蓄不减少的现象(大部分的财富都属于那些不用售卖资产也可以维持现有生活水平的人),因此高遗产的状况得以继续,而新的均衡也得以传承,由此,具有社会积极意义的贫富流动就变得有限。

最核心的结论是,在给定的储蓄结构条件下,随着资本收益率提高和经济增长率下降,财富积累过程会逐渐加速并变得更加不公平。第二次世界大战后30年的高速经济增长解释了为何μ值(逝者离世时的平均财富与在世者财富之比)在1950~1970年增长相对缓慢。反过来说,缓慢的经济增长也解释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财富逐渐向年长者集中以及继承遗产的重新崛起。从直觉上判断,当经济增长率较高时,例如工资以每年5%的速度增长,那么这将有利于年轻人积累财富并与年长者在财富拥有量上竞争;但如果工资增速下降到了1%~2%的低水平,那么年长者势必会将现有的大部分资产抓在手里,其财富也会按资本收益率的速度增长。[注释]这个简单但重要的过程充分揭示了比值μ的变动以及年度遗产继承额。这也解释了为何1820~2010年的实际观测值和预测值是如此契合。[注释]

暂不考虑不确定性因素,如此精准的模型自然会让人想到,这些模拟也可用来推断未来。从理论上看,在存在大量储蓄行为的情况下,如果经济增长率低于资本收益率,那么μ值的增加可完全平衡死亡率m的下降,因此最终μ×m的结果并不受平均寿命的影响,而完全是由代际年龄差决定的。那么最核心的结果就是,如果增长率是1%,那么跟零增长率也没有大的区别,因为无论如何,认为老龄化人口会将储蓄花完然后导致遗产财富消亡的这种想当然的结论是错误的。在老龄化社会中,遗产继承者在继承时的平均年龄会拉大,但其继承的财富量却在增加(至少对于那些有所继承的人而言),因此遗产继承对于财富依然重要。[注释]

从年度继承额到继承财富余额

那么我们的分析如何从年度继承额过渡到继承财富总额呢?根据目前所具备的关于遗产继承额、死亡年龄、继承者以及馈赠双方的详细数据,我们就可估测1820~2010年各年度继承财富总额占当年在世个人总财富中的比重(方法基本上就是把此前30年全部继承和接受的财富加总,如果继承年龄偏早或平均寿命很长,那么继承财富总额比重会偏高,反之则偏低),随后就可确定继承财富在总私人财富中的比重。图11.7显示了主要的结论,此外该图中也显示了根据前文所列的两种情形测算的2010~2100年的模拟结果。

图11.7 1850~2100年法国继承财富额占财富总额的比重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首先应该记住以下的基本数量概念。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年度继承额大约是国民收入的20%~25%,那时基本上私人财富全部都是继承财富:继承财富大约占总财富的80%~90%,而且比例还趋于上升。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的社会形态中,在所有的财富层级中,总有相当数量的富豪是白手起家完成的财富积累,这部分人的财富约占总财富的10%~20%。但大部分富人的财富还是来自继承。这也不难理解:如果每年占国民收入20%的遗产继承额连续积累30年,那么就会形成体量极其庞大的遗产和馈赠额,即相当于6年的国民收入,也就是差不多全部的私人财富。[注释]

在20世纪,随着年度遗产继承额的下降,这种均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继承财富在总财富中的比重在70年代下降到了历史低位:经过数十年遗产继承额的下降以及新财富的积累,继承资本只占全部私人资本的40%多一点儿。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除某些新建的国家之外)出现这样的状况:人在世所积累的财富占了全部私人财富的大部分(近60%)。在此必须要强调两点:首先资本的性质在“二战”之后发生了转变;其次,我们刚刚经历了“二战”这样一个非常时期。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已经过了那个非常时期: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继承财富在总财富中的比重持续上升;80年代时,继承财富再度占据总财富中的大部分,根据最新的统计数据,2010年继承财富占了法国总财富的2/3,而通过储蓄累积的财富只占1/3。鉴于目前的遗产继承额高企,如果这样的局面持续,那么继承财富在总财富中的比重将会在今后几十年继续攀升,预计在2020年将会达到70%的水平,并在21世纪30年代接近80%的水平。如果像前面假设的那样,经济增长率为1%而资本收益率为5%,那么继承财富的比重之后还将继续上升,在21世纪中叶将达到90%的水平,这将与欧洲“美好年代”时的状况相当。

因此,我们看到,20世纪年度遗产继承额在国民收入中比重的U形曲线与继承财富余额在总财富中比重的U形曲线是高度吻合的。为了更好理解两条曲线之间的关系,在此可将年度继承额与储蓄率进行比较。如本书第二部分所言,储蓄率基本上占国民收入的10%左右。当年度继承额是国民收入的20%~25%(例如19世纪的状况),意味着每年接受的遗产和馈赠额是新增储蓄的两倍还多。如果我们再考虑有部分的新增储蓄是来源于遗产继承(实际上,这是19世纪新增储蓄的主要来源),那么显然继承财富要远远超过储蓄的财富。反过来说,如果遗产继承额下降到国民收入的5%以下,即继承率仅是新增储蓄率的一半(再次假定储蓄率是10%),如20世纪50年代的情况,那么,自然储蓄资本就会超过继承资本。最基本的事实就是,在20世纪80年代年度继承额又超越了储蓄率并在2000~2010年继续攀升。如今继承额大约接近国民收入的15%(遗产和馈赠计算在内)。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些数据,在此不妨回想家庭可支配收入的状况。当前,在今天的法国家庭可支配(资金)收入大约是国民收入的70%~75%(考虑到了医疗、教育、安全和公共服务等不包括在可支配收入中的转移支付)。如果年度遗产继承额不是用来与前面一直使用的国民收入比对,而是用来与可支配收入比对,那么我们发现年度遗产和馈赠在2010年之后已经占法国家庭可支配收入的20%,从这个意义上看,今天继承财富的重要性已经与1820~1910年的情况相当(见图11.8)。当然如在第五章中所述,为了保持历史和地域可比性,最好还是采用国民收入(而不是可支配收入)作为对比参照。然而将继承财富与可支配收入对比能更加具体地反映当今的现实,即继承财富早就占家庭资金来源(例如可供储蓄的资金)的1/5并将很快达到1/4甚至更高的水平。

图11.8 1820~2010年法国年度遗产继承额占家庭可支配收入的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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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伏脱冷的教导

为了更加形象地理解遗产对于各不同个体生活的影响,尤其是为了更好地解答伏脱冷教导拉斯蒂涅所提出的是非问题(如果单凭自己努力挣钱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如果能继承丰厚的遗产又可以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在此最好的方法就是考虑从19世纪初起的法国各代人的状况,然后比较各代人在各自年代所能获得的各种资源。由于遗产继承不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因此这是唯一可反映该事实的方法。

首先考虑法国出生在1790~2030年各代人所继承财富占其总资源比重的变化(见图11.9)。分析方法如下,根据各年度继承额以及死亡年龄、继承者状况和馈赠双方等信息,来推导出生年份与继承馈赠财富占总财富比重的函数关系。可用资源包括继承财富(遗产和馈赠)、劳动收入、减税所得[注释]以及通过每年平均资本收益率计算的毕生资本化所得。尽管这是切入问题的最合理方式,但要注意到这也可能会导致对继承财富比重的轻微低估,因为遗产继承者(以及一般拥有大量财富的人)通常能获得更高的资本收益率,至少通常高于劳动所得的储蓄利息率。[注释]

分析结果如下。如果我们看所有在18世纪最后10年出生的法国人,那么终其一生,继承财富大约占其总的可用资源的24%,因此劳动收入占了76%。但在19世纪头10年出生的人群中,继承财富占了可用资源的25%,即75%的收入是挣来的。对于所有在19世纪以及“一战”前出生的人群而言,都是差不多类似的比例。注意,在此表述的25%的比重要略高于继承财富占国民收入的比重(19世纪为20%~25%):因为资本收入(实际上通常占国民收入的1/3)部分转化成了继承财富,部分转化成了劳动收入。

图11.9  1790~2030年出生的各代人继承额占总资源(继承和工作所得)的比重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对于出生于1870年之后的人群,继承财富占总资源的比重逐渐降低,这是因为这部分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纷纷进入继承财富的年龄,然而当时其父辈资产却因为战火而遭受了不少损失。该比例对于出生在1910~1920年的群体是最低的,因为这些人继承财富的时候是在“二战”结束后至1960年间,当时遗产继承额下降到了历史最低点,因此继承财富只相当于总资源的8%~10%。但对于出生在1930~1950年的人来说,该比例又开始回升,因为他们的继承时间是在1970~1990年,他们的继承所得占总资源的12%~14%。随后在1970~1980年出生的人群身上,继承财富的重要性将会恢复到自19世纪起就没有达到过的水平,这些人将在2000~2010年获得遗产或馈赠,继承财富将占其总资源的22%~24%。这些数据清楚地表明,我们才刚刚告别“遗产终结期”,这些数据也显示了在20世纪不同年份出生人群所经受的储蓄和继承重要性的相对转换:婴儿潮一代人要靠自身努力,因为“二战”之后百废待兴;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出生以及在世纪之交出生的人也要更多地凭借自身努力。与此相对,出生在20世纪后30年的人却更能体味到继承财富的重要影响,他们与出生在19世纪和21世纪的人应对继承财富有同样的感受。

拉斯蒂涅的困境

前面所论述的都是平均情况,然而继承财富最为重要的特征就其分配极其不均衡。通过此前所估测的继承财富不平等程度和劳动收入不平等程度,最终我们能够分析出伏脱冷的教导在不同时期的适用程度。图11.10显示了出生在18世纪末和整个19世纪的群体情况,其中拉斯蒂涅也是出生在这样的年代(巴尔扎克说拉斯蒂涅出生于1789年),这群人确实面临着和伏脱冷一样的可怕困境:那些能有幸继承财富的人将会过上舒适的日子,其舒适程度要远远超过需要靠自己打拼的人。

为了尽可能形象和直观地解释不同的财富资源水平,在此用各时期工资最低50%的工人平均收入的倍数来表述财富资源。我们可将这平均收入看成是“低等阶层”生活标准基准线,在此期间大约是国民收入的一半。这也是判断社会中不平等程度的有益参考指标之一。[注释]

基本的结论如下:在19世纪,最富裕的1%的遗产继承者(即在其年代继承了最丰厚1%遗产的人群)的毕生财富资源是低等阶层财富资源的25~30倍。换言之,假如某人可从父母或配偶处继承遗产,那么终其一生,他将可承担25~30个仆人服侍其生活。与此同时,工作收入最高的1%的人(伏脱冷所说的法官、检察官、律师等高薪职位)所掌握的财富资源大约是低等阶层的10倍。虽然也不少了,但与财富继承者相比,这样的生活水准显然要低得多。而且正如伏脱冷所言,要想获得高薪职位也是非常困难的,仅仅在法学院埋头苦读还不一定行,通常需要长年累月的苦熬和准备才能有希望,这种希望还不一定能最后实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有机会去继承属于顶尖1%的财富,这样的机会显然不容错过。至少,这样的机会应值得考虑。

图11.10 1790~2030年出生的各人群的“拉斯蒂涅困境”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如果对出生在1910~1920年的人群做同样的计算,我们发现他们会面临完全不同的选择。最富有的1%的遗产继承者的财富资源仅仅是低等阶层标准的5倍,而工资最高的1%的人所掌握的财富资源则是低等阶层水准的10~12倍(因此工资最高1%人群的工资之和在很长时期内都是社会全部工资的6%~7%)[注释]。无疑,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成为工资最高的1%所能享受的生活水准要高于继承财富最高的1%的人群,因此生活的要诀就在于努力学习和工作而不是坐享其成。

对于婴儿潮那代人而言,选择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拉斯蒂涅生于1940~1950年,那么他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要跻身工资最高的1%人群(其财富资源是低等阶层标准的10~12倍),而完全不要理会伏脱冷的教导(因为继承财富最多的1%的人所掌握的财富资源仅仅是低等阶层标准的6~7倍)。对于这些人而言,勤劳致富不仅是合乎道德的选择,更是最可获利的理性选择。

具体来说,这些结论也表明,对于所有在1910~1960年出生的人而言,那些处于收入分配金字塔塔尖的1%人群主要是通过工作获取财富。这是意义重大的变化,因为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法国和大部分欧洲国家),此外无论在任何社会,收入最高的1%人群总是发挥着极其重要的社会作用。[注释]如在本书第七章中所述,处于塔尖的1%人群是相对宽泛的精英阶层,他们对社会经济、政治和结构的形成有着重大影响。[注释]在所有的传统社会当中(还记得1789年时贵族人口占了人口总数的1%~2%),一直到欧洲的“美好年代”(尽管当时法国大革命曾带来了彻底改变社会结构的希望),这部分群体几乎都是依靠继承财富。因此,当出生于20世纪上半叶的顶尖富人不再依靠遗产而是依靠奋斗时,这确实是重大的历史性转变,这种情况让人类形成了对社会进步的空前强烈的信念,许多人深信旧的社会秩序已经终结。诚然,在“二战”结束后的30年里不平等依旧存在,但这种不平等被普遍认为是积极的,因为人们主要从薪资不平等角度看待问题。尽管蓝领阶层与白领阶层和管理层之间存在相当大的收入差距,这种差距在20世纪50年代的法国还逐步扩大,但社会中存在着基本的向心力,社会上人人都尊崇劳动并以跻身精英阶层为荣。人们认为,由继承财富决定的先天贫富差距正在离我们远去。

但对于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甚至更晚时候的人而言,情况又变得不同。具体而言,生活选择变得更加复杂:继承财富最高的1%人群的财富变得与工资最高1%人群的财富相当(甚至要略为超出,因为最高继承财富可达低等阶层标准的12~13倍,而劳动收入仅是低等阶层的11~12倍)。但在此要注意,如今不平等的结构以及收入最高1%群体的状况与19世纪也有很大差距,因为如今的继承财富相比当时不再那么集中。[注释]如今的人群正面临着全新的不平等和社会结构,类似于夹在伏脱冷所嘲讽的世界(继承财富完全超越劳动)以及“二战”后的乐观年代(劳动超越继承)之间。根据我们的研究发现,今天法国财富榜顶端1%人群的收入大约一半来自继承,一半来自自身奋斗。

食利者和经理人的基本算法

综上所述,如果某社会的顶层富豪主要是通过继承来获得财富而不是劳动致富,例如巴尔扎克和奥斯汀笔下的社会,那么就必须满足两个条件。首先,整体资本存量以及资本存量中的继承资本余额必须规模庞大。通常来说,资本/收入比必须在600%或700%左右,而大部分资本存量必须是来自遗产继承。在这样的社会中,继承财富可占各年龄阶段平均财富资源的1/4(如果资本收益不平等状况突出,那么更有可能占到1/3)。18和19世纪的状况就是如此,直到1914年。当今情况也基本可满足这个条件。

第二个条件是,继承财富必须高度集中。如果继承财富的分配也像劳动收入那样(即继承财富前1%或0.1%人群占总财富的比重和劳动收入前1%或0.1%人群占总劳动收入比重差不多),那么伏脱冷所说的世界将不复存在:劳动收入总会超过继承的财富(劳动收入至少是继承财富的3倍)[注释],因此在劳动收入上排名前1%的人群会自动超越继承财富收入上排名前1%的人。[注释]

为了让财富集中效应超越规模效应,在继承财富排行榜上位居前列的1%人群必须要占有继承财富总额中的绝大部分,18和19世纪的情况也确实是这样,当时继承财富排名前1%的人群占了社会继承财富总额的50%~60%(在英国和法国“美好年代”时甚至占到了70%),这比劳动收入排名前1%的人群的集中度要高出10倍(劳动收入前1%的人群占有劳动收入总额的比重大约是6%~7%,该比重长期以来都保持相对稳定)。继承财富和工资收入10:1的集中度对比足以抵消劳动收入规模比继承财富规模大3倍的效应,这也可解释为何在讲求世袭的19世纪社会中,继承财富榜上排名前1%的人群的生活水准要比工资排行榜上的精英们高出3倍(见图11.10)。

这种食利者和经理人的基本算法也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何当今法国社会中,继承财富最顶端的富豪和劳动收入顶端的精英基本上是平衡的,因为财富的集中度大约是劳动收入集中度的3倍(最富有的1%的人群拥有的财富大约占总财富的20%,而工资最高的1%的人群占全社会总工资收入的6%~7%),因此集中效应基本上平衡了规模效应。借此我们也可理解,为何在法国“辉煌30年”时代,管理者会完全凌驾于财富继承者之上(因为当时的规模效应达到了10:1,完全超越了3:1的集中效应)。但除了这些特殊情况之外—这些特殊情况也是由于极端战争冲击以及具体公共政策(尤其是税收政策)造成的—社会不公平的自然结构似乎依然偏向于食利者而非高级管理者。特别是当经济增速放缓而资本收益率高于经济增速时,那么几乎不可避免(或至少在最受认可的模型中)会发生这样的景象:财富将会集中于排名最前的资本所有者,其财富将会大大超过劳动收入榜上的尖端人群。[注释]

典型世袭社会:巴尔扎尔和奥斯汀的社会

19世纪的小说家显然不会使用我们今天的分类去描述当时的社会结构,但他们却也描绘了这种深层次的社会结构,即要想过得舒适就必须拥有大量财富的社会。尽管巴尔扎尔和奥斯汀分处英吉利海峡两岸,在流通货币、文学风格以及故事情节方面完全不同,但他们笔下所记录的社会不公平、贫富阶层以及财富数额状况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正如本书第二章中所言,在这两位小说家笔下的世界没有通胀,货币币值保持稳定,因此他们能具体说明要有如何规模的收入(或财富)才可超越平凡的生活而进入体面优雅的生活圈。他们都认为,无论从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来说,这个门槛都应是当时平均收入的30倍。如果主人公的收入在这收入水平之下,那么在巴尔扎克和奥斯汀的小说中将难以过上足够体面的生活。如果在19世纪的法国或英国社会,某人能跻身最富有的1%之列,那么他应越过了这样的门槛(当然如果属于最富的0.5%甚至0.1%行列,情况将会更好)。这是一个界定清晰且数量庞大的社会群体,当然他们是社会中的少数派,但其绝对规模依然足以影响社会的结构或至少支撑小说世界的情节开展。[注释]在这样的阶层中,任何人都完全不需要去从事某种职业,无论这种职业的薪水有多高:即便是薪资最高的1%人群(甚至薪资最高的0.1%人群)也无法达到这样的生活水准。

在大部分的19世纪小说中,有关主人公的经济、社会和心理背景会在开篇几页中就交代清楚,然后在后续情节中不时影射或提及,这样读者就不会轻易忘记将小说人物的背景与普罗大众分割开来:金钱和地位塑造了他们的生活、争斗、策略和希望。在小说《高老头》中,主人公最后不得不住进了伏盖公寓里最破旧的房间且每天都靠粗茶淡饭果腹,此时他已经丧尽了尊严,因为他要把每年生活开支削减到500法郎(这大约相当于当时的平均收入,但对于巴尔扎克来说那意味着赤贫状态)[注释]。高老头为了两个女儿牺牲了一切,他为两个女儿每人准备了50万法郎的嫁妆,每年利息就可达2.5万法郎,相当于当时平均收入的50倍:在巴尔扎克的小说中,这是最为基本的财富单元以及真正财富和优雅生活的最低门槛。因此社会贫富两极对比在开篇就已确立。当然巴尔扎克也没有忘记,在赤贫和真正富裕之间还存在各种各样的中间状态,有的偏富一些,有的偏穷一些。例如拉斯蒂涅家族在安古兰的产业每年只有3 000法郎的租金(相当于平均收入的6倍)。对于巴尔扎克来说,这就是典型的外省破落贵族的收入水平。拉斯蒂涅的家族每年只能省下1 200法郎供他在首都巴黎攻读法律。在伏脱冷的教导中,年轻的拉斯蒂涅即便费九牛二虎之力当上了皇家检察官,他的年薪收入也只能是5 000法郎(平均收入的10倍),这只是典型的中等收入,由此就可证明,他通过努力学习是无法真正跻身上流社会的。巴尔扎克描绘了这样的社会,想要过上体面的生活就要赚相当于平均收入20~30倍的钱,甚至50倍(高老头的两个女儿但斐纳和阿娜斯塔齐就因为有了丰厚的嫁妆而达到了这一水准),当然能有100倍最好,例如维多莉小姐的百万家财每年就可获得5万法郎的租金。

在《赛查·皮罗托盛衰记》中,这位野心勃勃的花粉商也梦想着能拥有百万法郎,这样他可以将一半留给自己和妻子,而另一半就可用作女儿的嫁妆,他认为只有这样的嫁妆才能让女儿嫁个好人家并让他的未来女婿能当上罗根地区的公证人。他的妻子则更愿意回归田园,她试图说服丈夫,认为两人退休后只要每年有2 000法郎租金就可生活下去,而女儿也只需要每年8 000法郎的租金,但赛查完全听不进去,他不想自己像同伴皮勒诺那样退休之后只有5 000法郎的租金。为了过上体面的生活,他必须要拿到相当于平均水平20~30倍的收入。如果只是平均收入的5~10倍,那么生活将会显得凄惨。

我们发现在英吉利海峡对岸也存在类似的贫富分层。在小说《理智与情感》中,所有主要线索(金钱和心理)都包含在前10页约翰·达什伍德与其妻子范妮的惊人对话中。约翰继承了庞大的诺兰庄园,这可带来每年4 000英镑的收入,超过当时平均收入的100倍(1800~1810年英国人平均年收入只有30英镑多一点儿)。[注释]诺兰庄园是典型的占地面积很广的产业,庄园也是奥斯汀小说中的主要财富形式。例如书中布兰登上校和他的德拉福德庄园每年能有2 000英镑的收入(是平均收入的60倍),那么布兰登上校就显然是在上流庄园主之列。通过其他小说,我们也能发现,如果书中人物能有每年1 000英镑的收入,那就基本上可入围奥斯汀小说主要角色范围。相反,像约翰·威洛这样年收入只有600英镑的角色(平均收入的20倍),那么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舒适生活,而且周围人们还忍不住要猜想,这位英俊鲁莽的青年为何收入那么少却又这样大手大脚。这毫无疑问就是他为何会心神错乱般放弃玛丽安,然后又悲痛欲绝地去追求格雷小姐和她那5万英镑的嫁妆(每年租金2 500英镑,相当于平均收入的80倍),按照当时的汇率,这几乎和巴尔扎克笔下维多莉小姐的百万法郎嫁妆旗鼓相当。奥斯汀的财富观跟巴尔扎克相似,认为即便这样的嫁妆哪怕只有一半,那也是相当令人满意的,例如高老头就为两个女儿各自准备了50万法郎的嫁妆。例如诺顿爵士的独生女诺顿小姐拥有3万英镑的财富(每年租金1500英镑,即平均收入的50倍),这就让她变成了理想的结婚对象,一大堆的潜在婆婆打着她的主意,例如菲拉斯夫人就认定自己的儿子爱德华将会迎娶诺顿小姐。[注释]

在《理智与情感》的开篇,约翰·达什伍德的富庶就与其同父异母的三姐妹埃莉诺、玛丽安和玛格丽特的拮据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三姐妹和她们的母亲每年只有500英镑的生活费(即每个人平均只有125英镑,仅相当于平均收入的4倍),这样的微薄收入绝对不足以让姑娘们找到如意郎君。例如总是喜欢在德文郡的社交场合出风头的詹尼斯太太就曾在各种场合提及三姐妹的窘迫财富状况。在上流社会日常的众多舞会、拜访和音乐晚宴上,三姐妹本可以在这些场合遇到合适的心上人,但詹尼斯太太总是不忘在旁泼冷水说:“您的微薄家财可能会让他望而却步。”正如巴尔扎克在其小说中所述,奥斯汀也在其小说里秉承了这样的观念:如果收入只是平均水平的5~10倍,那么生活将相当拮据。那些用相当于甚至低于每年30英镑的平均收入所支撑的生活甚至不在小说中出现:有人猜测或许这样的收入水平已经与仆人类似,所以根本就没有写出来的必要。因此当爱德华·菲拉斯曾考虑成为牧师并接受德拉福德教区每年200英镑薪资时(大约是平均收入的6~7倍),他几乎被大家视为自愿接受磨难的圣徒。由于他的婚姻忤逆了家族意愿,因此作为惩罚,家族只能给他很少的补贴,而即使再加上埃莉诺的微薄收入,两人的财务状况并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善。“两人虽然相爱,但也都知道每年350英镑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舒适的生活。”[注释]两人最后因真挚爱情而走到一起的圆满结局并不能掩盖这桩婚事的本质:由于听信了令人讨厌的范妮的话,尽管约翰·达什伍德曾在自己父亲临死时信誓旦旦,但他最终还是不愿意资助其同父异母的姐妹,也不愿将家财分一些给她们,因此实际上是约翰·达什伍德迫使埃莉诺和玛丽安过上了只能以粗茶淡饭度日的拮据生活。这些女子的命运在小说开篇的对话中就已经注定。

到了19世纪末,这类不公正的财富分配现象开始出现在美国。例如1881年,亨利·詹姆斯发表了小说《华盛顿广场》,该小说后来被著名导演威廉·惠勒拍成了电影《女继承人》(1949年),小说和电影的情节完全围绕着嫁妆展开。数字往往最无情,因此无论何时都要算准数字,年轻的姑娘凯瑟琳·斯洛珀直到未婚夫不辞而别之后才发现这个道理,因为她的未婚夫发现原来凯瑟琳的嫁妆只能带来每年1万美元的收入,而非他所期待的3万美元(或者说仅相当于美国平均收入的20倍而不是此前料想的60倍)。“你长得太丑了。”她那专横而富有的鳏居父亲对她说道。父女对话让人联想起《战争与和平》之中安德烈·保尔康斯基公爵与玛利亚公主的对白。当然男人的财富地位也十分脆弱,例如奥逊·威尔斯在小说《安伯森情史》当中,就描述了家道中落的傲慢继承人乔治,虽然乔治曾享有过每年6万美元(相当于平均收入的120倍)的租金收入,但20世纪初兴起的汽车革命让他的生意逐渐消失,最后他不得不出来谋生,其薪水仅为350美元,还不到当时的平均水平。

极端贫富差距:贫困社会的文明条件?

饶有趣味的是,19世纪的小说家并不仅仅满足于详细描述当时存在的收入和财富分层。他们还经常以非常具体和细腻的笔触描绘当时人们的生活方式以及什么样的收入水平对应着什么样的日常生活。有时候这种写法也会有对悬殊贫富差距进行辩护的意味,通过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如果没有这样的贫富差距,那么社会上就无法形成这样的少数精英阶层来讨论超越柴米油盐之外的事情,意即—极端的不公平几乎是文明的条件。

简·奥斯汀特别细腻地描绘了19世纪初的日常生活,她记录了用餐的成本、家具、服装和四处游历的费用等。诚然,在缺乏现代技术的19世纪,所有这些活动都相当昂贵,需要时间和仆从安排。庄园需要仆人来采集和准备食物(当时食物储存不易);服装也很费钱,即便是最普通的礼服也会耗费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收入;出游也非常昂贵,因为出游需要用到马匹、马车以及驾驶马车和喂饲牲畜的仆人。读者可以感受到,如果某人的收入只有平均收入的三五倍,那么他的收入在客观上无法支撑这种生活方式,此外该人可能要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处理日常生活所需。如果你想要读书、弹奏乐器、佩戴珠宝、盛装出席舞会,那么你别无选择,只能将收入提高到平均水平的20~30倍之上。

在第一部分中曾论述过,比较历史购买力是很困难的,且有简单化处理之虞,因为消费模式和价格变动会在很多层面发生重大变化,因此没有单一指标能很好地反映现实。但是,按照官方指标,英国和法国在1800年的人均购买力约为2010年人均购买力的1/10。换言之,即便在1800年时的收入能达到平均水平的20~30倍,其真正的生活水准也未必比现在收入是平均水平两三倍的人要好。因此在1800年时如果收入只是平均水平的5~10倍,那么其真正的生活水准可能仅相当于今天最低工资和平均工资之间的某档水平。

但无论如何,巴尔扎克和奥斯汀笔下的主人公都心安理得地让数十个仆从为其服务。在大部分时候,小说都不曾交代这些仆从的姓名。当然两位小说家还不时嘲讽书中人物的装腔作势和奢靡生活,例如当玛丽安幻想着自己能风风光光地嫁给威洛比时,她就曾娇嗔道,按照她的测算,如果每年少于2 000英镑(超过当时平均收入的60倍),那么生活就会变得困难:“我觉得我的要求完全合情合理,如果要有最起码的仆人数量、一两辆马车还有猎狗,这个标准是必需的,再少了就真的不行了。”[注释]此时埃莉诺都忍不住在旁边指出,玛丽安的要求有些过了。与此类似,伏脱冷通过自己观察,认为要想活得尊贵最少也要有2.5万法郎(平均收入的50倍)。他尤其强调了在服装、仆人以及出游方面的开销。当然书中没有人指出伏脱冷的要求有些过分,但鉴于伏脱冷是如此见利忘义,读者也不免揣测其想法有些奢靡。[注释]在阿瑟·扬的旅行日记中,他也毫无隐晦地谈到了各类生活需求以及类似的要有多少钱才能过上舒适生活的论调。[注释]

尽管这些19世纪的作家会谈到书中人物的奢侈态度,但在他们所描绘的世界,不平等几乎被认定为是必要的:如果没有少数的富人,那么所有人谈论的都将是如何谋生。这种观点没有把这种少数人过舒服日子的情况称为精英统治,也就这一点还算值得称赞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小部分人是代表其他人生活,但是没人会认为这批人要比其他群体更有功劳或更崇高。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可看出,尊贵的生活必须要有充分的物质保障。或许拥有文凭以及某种技能可以提升一个人的生产能力,或许能让他的薪资达到平均水平的5~10倍,但要想再高也就很难了。在现代的精英治理社会,尤其是在美国,失败者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因为人们会为成功者寻求正义、道德和品性等理由,更不用说底层人民的低效生产活动了。[注释]

富裕社会的精英主义极端

大部分崇尚精英主义的人都认为巨额薪酬差距是正当的,因为由薪酬造成的贫富差距据说要比由继承财富造成的差距更具合理性。从拿破仑时代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国曾有一批数量很小但薪资很高的高级公务员群体(收入是当时平均水平的50~100倍),这些人最低也是政府部长级别。这种情况总是被认可的,包括拿破仑本人也认为这种情况合理,因为他本身也是科西嘉贵族后裔,当时认为最聪明能干的人所获的薪水应该能够让他们过上与最富裕的遗产继承者相当的生活(这与伏脱冷所说的完全相反)。正如阿道夫·梯也尔于1831年在法国下议院中的发言所指出的:“行政长官应与所管辖范围内荣誉公民享有同等地位。”[注释]1881年,法国经济学家勒鲁瓦–博利厄解释说,政府只提高最低工资水平的做法太不重要。他积极为当时的高级公务员辩护,当时大部分公务员的年收入在“1.5万~2万法郎之间”;这位法国经济学家认为“普通人可能会认为这样的工资很高了”,但其实“根本不足以维持优雅的生活方式,也不足以留存任何积蓄。”[注释]

这种对精英阶层的辩护也出现在最富裕社会的讨论中,这才是最令人忧心的,在精英社会中,奥斯汀所描绘的需求和尊严根本不用考虑。近年来,在美国我们时常可以听到类似的对高管人员那种惊人收入的辩护(他们的收入至少是平均收入的50~100倍)。支持这些高薪的人说,如果没有这样高的薪水,那么就只有巨额财富继承者才能享有真正的财富,这是不公平的。因此按他们的说法,每年给高管支付的上百万甚至上亿薪酬最终是为了实现社会公正。[注释]这样的论调容易为将来贫富差距的拉大和恶化铺平道路。未来的世界可能会糅合了过去世界的两大弊端:一方面存在巨大的由继承财富造成的不公,另一方面又存在以能力和效率为理由的因薪酬造成的巨大贫富差距(其实这种说法并无道理)。因此走向极端的精英主义就很容易产生高管和食利者之家的赛跑,最终受损者则是在旁观赛的普通大众。

在此值得强调的是,不仅那些身处财富榜顶端的人笃信精英主义,认为现代社会中所存在的不公平是合理的,许多身处中间的人也认同这种观点,这就造成了底层社会和中层社会的看法差异。20世纪80年代时,米歇尔·拉蒙特(Michèle lamont)对美国和法国数百位“中上阶层”的代表人士进行了深度访谈,采访对象不仅有生活在纽约和巴黎等国际大都市的人,也有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和克莱蒙费朗等小城市的居民。她问了访谈对象的职业、他们对自己的社会角色以及社会地位的看法以及他们与其他社会团体和阶层的区别等。她的研究发现,无论是在美国还是法国,那些“教育良好的精英”总是首先强调自身的能力和道德品质,他们通常用到的形容词包括活力、耐性、勤奋、努力等(此外也有宽容、善良等)[注释]。奥斯汀和巴尔扎克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从来不会觉得有必要去和自己的仆人对比个人品性(当然仆人在小说中永远都是默默无闻的)。

小型食利者组成的社会

世事轮转,继承财富在当今世界再次崛起,尤其是在2010年以来的法国。根据我的估计,对那些出生在1970年之后的人而言,继承财富将占其一生财富资源(包括来自继承和劳动)的1/4。因此如果看总额,继承财富对现代人的重要性已经接近对19世纪出生的人群(见图11.9)。在此应当指出,这些预测都是在“最可能出现的情形”上做出的:如果最后的情况发展更像是第二种情形(即低经济增长以及高资本收益率),那么对于21世纪出生的人来说,继承财富可能会占到其财富资源的1/3甚至高达2/5。[注释]

但继承财富总量与过去持平并不意味着继承财富就能发挥相同的社会作用。如前所述,财富的集中度现在大大降低(财富榜上排名最前的1%人群的财富在1910~1920年占社会总财富的60%,但在此后的百年间该集中度下降了约2/3,目前这个人群的财富只占全部财富的20%多一点儿),而且随着“世袭中产阶层”的兴

起,当今大规模财产的数量也要远远小于19世纪。具体而言,当初高老头和赛查·皮罗托都为女儿准备了50万法郎的嫁妆,这些嫁妆每年可产生2.5万法郎的租金,这相当于当时500法郎平均年收入的50倍,如果按现价计算,这在今天要相当于3 000万欧元的财产,每年因利息、股息以及租金可获得150万欧元的回报(即如今人均3万欧元年收入的50倍)。[注释]当然这样规模的遗产依然存在,有些遗产的绝对规模还不止于此,但从数量上讲,这样规模的遗产数量相比19世纪是大大减少了,尽管财富和继承总额已然回复到了此前的高水平。

此外,当代小说家再也不会像巴尔扎克、奥斯汀或詹姆斯那样把3 000万欧元财产之类的信息作为关键情节。随着通货膨胀使得传统数字的意义越来越模糊,如今的文学作品已经不流行直接描绘钱的数额了。不仅如此,食利者阶层本身也从文学作品中消失了,而社会不公平的体现也因此改变了。在当代小说中,社会阶层之间的不平等通常都表现为因工作、薪酬以及技能不同而产生的收入差距。从前以财富层次划分的社会变成了按劳动和人力资本分层的社会。例如,许多最近热播的美国电视剧中的男女主人公要么拥有高学历,要么技能超群,例如善于治疗疑难杂症(《豪斯医生》)、解决神秘罪案(《识骨寻踪》)或干脆领导美国(《白宫风云》),这是很惊人的现象。编剧显然认为,剧中必须要有几位博士,最好还有诺贝尔奖获得者。在观看这些电视剧时,观众可以察觉到这些电视剧是在给“正当的不公正”背书,即因精英阶层的才能、教育和社会作用所产生的不平等是合理的。诚然,最近还是有些电视剧描绘了那种更加令人不安的不公平,即基于巨额财富的不公平。电视剧《裂痕》中就上演了一批冷漠的企业经营者,他们骗取了工人数百万美元的财富,他们的妻子则更加自私自利,一面闹离婚一面不舍得放弃现金以及带游泳池的住宅。在第三季中,受到麦道夫案的启发,编剧们描绘了某位金融人士入狱后,他的子嗣是如何疯狂争夺其父亲留在安提瓜的财产,由此来继续维持纸醉金迷的生活。[注释]在电视剧《黑金家族》中,我们看到生活腐化的年轻继承者们无才无德,终日无耻挥霍着继承来的财产。这些当然是极端例子,但当代电视剧中那些依靠祖上遗产过活的角色或多或少都偏向负面,哪怕编剧并没有公开谴责,而依靠继承遗产生活在奥斯汀和巴尔扎克年代则被认为是完全正常的,甚至大部分人都会从心底里觉得这是必要的。这种对不公平的观念转变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其中也牵涉到若干误解。首先,当今教育所发挥的作用显然要超过19世纪。(在当今世界几乎人人都有相应的文凭和技能,如果没有文凭和技能简直寸步难行:人人都在努力学习某种技能,即便是那些有望获得丰厚遗产的继承者也是如此,特别是当继承年龄在逐渐往后推时。)但这不意味着社会朝着精英治理的方向迈进,也不意味着劳动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在提升(如前所述,劳动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并未有任何实质提升),更不意味着每个人都能有平等的机会获得各种技能。实际上,培训教育方面的不平等只是往高层教育方向推移了,另外也没有证据表明教育的普及真正有效增加了代与代之间的社会流动性。[注释]然而无论如何,人力资本的转移总是要比金融资本或房地产的转移更复杂(因为至少继承者需要付出某些努力才能完成人力资本的转移),这种状况于是就让人们普遍相信,遗产财富宣告终结,社会变得公平,但可惜这种普遍的认知是偏颇的。

主要的误解在于:首先,继承并未终结,继承财富的分布产生了变化,但这是另外的问题。在当今法国社会,超额财产数量相比19世纪确实减少了,现在3 000万欧元资产甚至500万或1 000万欧元资产都少见。但由于继承财富的总额已经恢复到此前19世纪的高位,因此数额比较大的遗产(例如那些20万、50万、100万甚至200万欧元的遗产)增多了。这样的遗产数额虽然不至于大到可以让继承者彻底放弃职业而完全靠利息生活,但归根到底还是相当可观的数目,毕竟许多人毕生劳碌也不见得能挣到那么多钱。换言之,我们的社会从数量稀少的庞大食利者变成了数量众多的小型食利者,即由小型食利者组成的社会。

图11.11  各个时代分别有多少比例的人口继承的遗产相当于其他人毕生的劳动所得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图11.11中的指数最能贴切地反映这种变化。这是各个时代的人所继承的(包括遗产和馈赠)财富总额超过工资最低的50%人群毕生劳动平均收入的比例。当然收入最低的50%的人群一辈子所能挣到的数额也在不断变化,目前这些人一年的平均收入大概是1.5万欧元,如果按领取收入50年计算(退休之后的领取也计算在内),那么一辈子的收入大概是75万欧元。这大概就是依靠最低工资劳动一辈子的所得。正如图11.11所示,出生在19世纪的人群当中,大约有10%的人的继承数额会超过该数字,对于出生于1910~1920年的人,该比例则下降到了2%多一点儿,在1930~1950年出生的人群中,该比例恢复到4%~5%。按照我的估测,对于出生在1970~1980年的人而言,该比例已经到了12%的水平,而对于那些在2010~2020年出生的人而言,该比例可能会超过15%,也就是说,有1/6的人口所获得的遗产数额将超过收入最低的50%人群平均的毕生劳动所得(与此同时,总人口中大约有一半人几乎拿不到任何遗产)[注释]。当然,那1/6的幸运儿也可拿到学位勤奋工作并通过自身努力让收入远远超越中位数,然而这并不能改变这样令人不安的事实:当今社会的不平等正达到新的历史高度。这种不公平更难用文学来体现或通过政治手段解决,因为这种不公平不再是一部分上层社会对比大众,而是一种渗入各人口阶层的普遍的不公平。

食利者:民主之敌

其次,继承资本的分布差异在21世纪很可能会变得像19世纪那样悬殊。如前面章节所述,目前并无必然力量阻止财富高度集中的重新出现,假设因为各国税率竞争等因素引发增长放缓而资本收益率高企,那么财富集中很可能会回到与欧洲“美好年代”时类似的程度。如果这种局面发生,那么这将引发剧烈的政治动荡。民主社会的根基在于崇尚奋斗的世界观,或至少是通过奋斗而实现价值的信念,即社会普遍认为,财富不均等更多的是由能力和努力程度决定而不是遗产和租金。这种信念和希望在现代社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原因很简单:在民主体制中,全体公民都享有平等的权利与实际生活条件的不平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要想克服这对矛盾,社会的不公平就必须是由理性和普世真理造成而不是强制偶然性因素。因此不平等必须符合正义,而且对人人有用,至少从道理上说是如此并且在现实中要能尽量实现。(正如1789年制定的《人权宣言》第一条所言:在权利方面,人人与生俱来而且始终自由与平等,非基于公共福祉不得建立社会差异。)1893年,法国社会学家埃米尔·杜尔凯姆预测,现代民主社会将不会一直容忍继承财富的存在,财产私有权终将被消灭。

在20世纪,“租金”(rent)和“食利者”(rentie)二词往往带有强烈的贬义色彩。在本书中涉及这两个词语时采用的是其本义。租金是指某笔资本所产生的年度收入,而食利者则是指靠收取租金过活的人。如今由资产产生的租金通常就是指资本回报,无论其形式是租金、利息、股息、利润、版税还是其他法律规定的收入形式,只要其本质是无须通过劳动而是通过对某资产所有权获得的收入。在18和19世纪,这两个词语的本义并无褒贬之分,例如在巴尔扎克和奥斯汀的小说中,社会接受并认可这种财富形式以及因此而产生的收入,至少上层社会的人是完全认可的。随着民主和精英价值观的兴起,这种财富观在今天基本上消失了,这是思想观念的巨大转变。在20世纪,“租金”一词带有侮辱性的意味。这种语义内涵的变化几乎随处可见。

特别有意思的是,当前“租金”一词的词义往往与其本义有着明显的差别:通常用来形容市场的不完全竞争(例如“垄断租金”)或干脆用来形容一般性的不合理或不合规收入。有时人们都不免觉得“租金”几乎成了“经济病症”的代名词。租金被视为是现代理性社会的天敌,寻租的空间必须彻底铲除才能打造纯粹和完全的市场竞争。欧洲中央银行行长在上任数月后接受几家媒体采访时对“租金”一词的使用就是典型,当记者问到他对解决欧洲经济沉疴的策略时,他给出极为简洁有力的回答:“我们必须与租金斗争。”[注释]他没有给出更多解释。显然这位央行行长心里所想的就是服务行业的竞争缺失:出租车司机、美发师以及类似的人赚的钱太多了。[注释]

本书中使用的“租金”指的就是“资本产生的年度租金”,即资本产生收入的事实,与不完全竞争或垄断没有任何的关系。如果资本在生产过程中发挥了作用,那么自然资本必须要获得回报。如果经济增长率很低,那么资本收益率超过经济增长率几乎就是必然事件,从而使得过往积累财富的不公平性自动凸显出来。这就是逻辑上存在的悖论,而且无法通过传统的增加竞争的方式加以消除。

因此租金不是市场失灵的体现:相反这是资本在“纯粹而完全”市场上的必然结果,正如经济学家都看到的那样,在资本市场中,每个资本的所有者,包括那些最无能的遗产继承者,他们只要有资本就可能通过多元化资产组合实现最高的收益,而其投资资产又是国民经济甚至国际经济运行的组成部分。当然,那种认为资本产生租金和收入而资本所有者可以不劳而获的观点也有些令人吃惊,因为这种观点似乎与常识相悖,在许多文明社会中,对此也有不同的反应,有些反应甚至相当剧烈,例如伊斯兰文明直接禁止高利贷而苏联则将全部资产收归国有。但无论如何,只要存在私有资本,那么租金就必然在市场中客观存在。在土地资本变成工业资本、金融资本和不动产之后,这种深层次的现实依然没有改变。某些人认为经济发展可能会慢慢消融劳动和资本之间的界限,但事实恰恰相反:资本市场和金融中介的日益发达使得所有权和管理权日渐分离,因此纯粹资本所得与劳动所得之间的鸿沟实际上是扩大了。经济和科技理性在许多时候都与民主理性无关。前者发源于启蒙运动,而大多数人都想当然地认为,经济和科技理性必然会形成民主理性,仿佛中间存在着某种天注定般的魔力。然而现实情况证明,民主和社会公正需要其本身的社会机制,而不是依靠市场机制来实现,甚至不能仅仅通过议会或其他民主机构来实现。

总而言之:贫富差距的根本动因就是本书从头至尾都在强调的以r>g公式表达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机制与市场竞争不完全没有关系,因而也不会因为市场变得更加自由或竞争变得更加完全而消失。因此认为完全的自由竞争会让继承财富消失并让世界形成精英治理的公序良俗,这种想法属于危险幻想。全民投票以及无财产门槛投票权的形成(在19世纪时投票权有基本的财产门槛要求,在1820~1840年英法两国的投票权总是掌握在最富有的1%~2%人手里,也就是差不多在2000~2010年法国必须缴纳财富税的人口比例)使得富人不再拥有法律上的特权[注释],但这并未消除形成食利者社会的经济力量。

继承财富的回归:欧洲现象还是全球现象?

那么在法国看到的继承财富的回归,是否在其他国家也是如此呢?鉴于数据的有限性,现在很难对此问题给出精确答案。显然法国在财产数据方面的丰富性和全面性是其他国家所难以比肩的。但至少有若干结论应该是成立的。首先,来自欧洲其他国家(特别是德国和英国)的不完整数据也反映了20世纪法国的财富继承的U形曲线在欧洲其他地方也同样存在(见图11.12)。

图11.12 1900~2010年欧洲的遗产继承额

资料来源:piketty.pse.ens.fr/capital21c

特别是在德国,尽管只有在有限的年份才有相关的数据,但现有的估测表明,德国继承财富在1941~1945年的暴跌可能较法国更为剧烈,继承财富在德国国民收入的比重从1910年的16%下降到了1960年的2%。此后继承财富额就开始持续快速上升,在1980~1990年存在明显的加速上行,并在2000~2010年达到了国民收入的10%~11%。这比法国的水平低(法国在2010年时继承财富额在国民收入中比重是15%),但由于德国在1950~1960年的起点较低,因此继承财富在德国社会中的反弹实际上更加猛烈。此外,目前德法两国的遗产继承额差异完全是因为两国不同的资本/收入比(即β值,见本书第二部分论述)。如果德国私人财富总额也上升到法国的水平,那么两国的继承财富额就会相当(假设其他条件不变)。在此也应指出,德国继承财富回升较快主要是馈赠额的迅速上涨,这与法国的情况相似。根据德国官方数据,在1970~1980年,登记在册的馈赠额每年约占继承财富总额的10%~20%,但此后该比例就一直上涨并在2000~2010年达到60%的水平。最后,1910年德国继承财富额较小也主要受到了莱茵河以北人口数量快速增长的影响(即m效应)。同理,由于当前德国人口总量增长停滞,因此德国继承财富额很可能会在未来几十年里超过法国。[注释]其他像意大利和西班牙等总人口减少以及出生率下降的欧洲国家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只是当前没有可靠的历史数据对意大利和西班牙两国情况开展具体分析。

在20世纪初,英国的情况和法国也很相似:两国的遗产继承额都占国民收入的20%~25%。[注释]但英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并未出现法国和德国那样继承财富剧烈萎缩的状况,这可能是因为英国的私人财富存量并未像德法两国那样受到剧烈破坏(β效应),财富积累也没有出现严重倒退(m效应)。英国的年度遗产和馈赠额占国民收入比例从1950~1960年的8%下降到了1970~1980年的6%。尽管从1980年开始,英国的继承财富额也出现了回升,但其势头并不像在法国或德国那样明显。根据现有数据,在2000~2010年,英国继承财富额占国民收入比重仅略超8%。

这其中可能存在若干解释。首先,英国继承财富额较低可能是因为很大一部分私人财富都是以养老金的形式存在的,因此这些财富不会传给后人。这当然只能部分解释英国的状况,因为英国养老金金额只有全部私人财富存量的15%~20%。此外,现世财富和可代际转移财富之间也未必完全是替代关系:从逻辑上讲,这两类财富应该是可以相加的,因此如果某国主要以养老基金来给养老提供经济支持,那么该国的私营财富存量也会相应较大,而里面就将部分投资于其他国家。[注释]

英国继承财富额较低的另外一种解释是,英国人对储蓄以及家族馈赠和遗产有着不同的心理态度。在分析这个解释之前,必须要强调英国在2000~2010年继承财富额较低的现象完全可用英国馈赠较少的事实来解释,因为自1970~1980年以来,英国的馈赠额一直占继承财富总额的10%左右,而在法国和德国,该比例达到了60%~80%的水平。即便考虑到记录馈赠行为的难度以及各国不同的做法,英国和欧陆国家的差距似乎也大到令人有些难以置信,因此不能排除英国馈赠存在低估的状况,至少不能完全排除。那么按照现有的数据,很遗憾我们无法断定,英国继承财富回升势头较温和的现象到底是反映了行为差异(即英国人赚钱更喜欢自己花,而法国和德国人更喜欢留给子孙)还是统计误差。(如果英国的馈赠占继承财富总额的比重与法国和德国相同,那么英国在2000~2010年的继承财富额应该是国民收入的15%,与法国相当。)

美国的继承财富数据更有问题。美国在1916年开始推行联邦遗产税,但只有很少部分的遗产交了联邦税(大约不足2%),而大部分的财产赠予也没有报税的要求,因此从这个税种的历史数据上并不能看出真实情况。但遗憾的是,也无法找到其他来源的数据来补充。国家统计部门所做的遗产和赠予调查总是存在严重的低估。这使得我们的信息存在严重的缺失,但大部分基于调查数据的研究都没有注意到数据的不可靠性。即便在法国,主动申报的赠予和遗产也仅仅占财税数据所反映的一半而已(财税数据还只是实际继承财富额的下限,因为人寿保单等情况是不含在财税数据中的)。显然,那些接受统计调查的个人常常会遗忘自己实际接受的遗产和赠予,此外也会采用“最合适”的方法来说明其财富历史来源(这本身也反映出现代社会对继承财富的看法)。[注释]在许多国家,包括在美国,可惜没有相应的可靠财税数据来比照调查数据。当然也没有任何理由认为说,在美国统计调查的低估程度就一定比法国低,特别是美国公众对继承财富的态度与法国公众同样负面。

总而言之,由于美国的数据可靠性不足,因此很难精确研究美国继承财富的历史变迁。这可能部分导致了20世纪80年代所发生的两个经济学派之间的热烈争辩:一派是莫迪利亚尼的财富生命周期理论,按其理论,美国继承财富占美国资本总额的20%~30%;另一派则是科特利克夫–萨默斯假说,认为继承财富占美国资本总量的70%~80%。当时我还是年轻学生,因此当在20世纪90年代看到这两派的尖锐对立时,我备感困惑:为何严谨的经济学家之间会存在如此重大的分歧?首先要注意,这两派学者所依靠的数据都是来自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那些质量良莠不齐的原始资料,如果采用如今所有的数据对其估测进行再检验,那么或许真相是在两派之间,但更贴近科特利克夫–萨默斯一派观点而不是莫迪利亚尼的理论:1970~1980年,继承财富占美国总私人资本的比例至少有50%~60%。[注释]更加宽泛而言,如果一定要估算20世纪继承财富在美国的变迁,如我们在图11.7中对法国的估算那样(当然美国的数据基础没有那么完整),我们会发现继承财富在美国的变化也存在U形曲线,只不过没有那样明显。美国继承财富占国民收入的比重在20世纪初和21世纪初都要低于法国(美国在1950~1970年也存在低点)。主要原因在于美国的相对快速人口增长,这导致资本/收入比较低(β效应)以及财富向高龄集中的趋势相对温和(m和μ效应)。当然这种差距不应被夸大:继承财富在美国社会也有着重要作用。毕竟美欧之间的差异并不是由所谓的既定文化差异造成,而主要是由于人口结构和人口增速的差异造成的。假如某天美国的人口增速像某些长期预测所言的那样出现下降,那么美国的继承财富额也有可能像欧洲那样出现明显上升。

对于贫穷和新兴市场国家,可惜现在缺乏可靠的历史数据对其继承财富和变迁进行分析。但如果这些国家的人口增长和经济增长放缓,预计在21世纪就会出现这种状况,那么与低增长的情况类似,继承财富的重要性在大部分发展中国家也将大大提升,这一点应该是可以推断的。在那些出现人口总量下降的国家,继承财富的重要性很可能会上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但必须记住,这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过程。在一些新兴国家,鉴于其较高的经济增长率(就像我们在中国看到的),继承财富额可能在未来若干年内都会相对保持低位。对于现在的中国劳动人口,他们的收入正以每年5%~10%的速度增长,因此社会上大部分的财富将是来自现有人口的积累,而不是来自祖上的遗产,因为祖辈的财产可能极其有限。继承财富的现象在全球范围的再现将是21世纪的重要特征,但在未来几十年内受影响程度最深的可能还是欧洲以及受影响程度较欧洲略轻的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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